叶知秋离开的那天,芙蓉古镇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细密如织,笼罩着青石板路,一切都浸润在一种潮湿的略带凉意的静谧里。
林溪站在临水小屋的屋檐下,看着叶知秋撑着一把素色的伞,提着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走过石桥。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更加单薄,步伐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林溪张了张嘴,终究没喊出声。喉咙像是被雨水的湿气堵住了。那句“再见”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看着那个身影缓缓消失在视线里,融入了雨雾迷蒙的街巷。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骤然抽走了一块。河边榕树下的灰烬,茶馆里昏黄的灯火,窗边笨拙的速写线条……那些短暂却沉甸甸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同担大姐姐……就这么走了。带着她苍白的脸色,温和沉静的眼睛,和那个装着药片的小布袋。
小屋的门虚掩着。林溪推门进去,里面还残留着叶知秋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桌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个簇新的厚厚的空白笔记本。封面是素雅的米白色,没有任何花纹。
笔记本旁边,是一只折得极其精巧的纸鹤。用的是从速写本上撕下来的纸,带着铅笔涂抹过的淡淡灰色痕迹,翅膀的折痕清晰而有力。纸鹤昂着头,姿态带着一种微妙的倔强和轻盈,仿佛随时要挣脱纸页的束缚飞走。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她拿起那只纸鹤,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纸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折纸人的温度。纸鹤的翅膀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
小溪:
画你想画的。
愿你自在如风。
知秋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煽情的告别。只有最朴素的祝愿,和那只用她的“失败”涂鸦折成的倔强昂首的纸鹤。
林溪紧紧攥着那只纸鹤,指尖渐渐被纸鹤的棱角硌得生疼。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河边焚烧偶像时的绝望崩溃,也不是被家人误解时的委屈愤怒。这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沉甸甸的难过——为那个温柔沉静却背负着巨大秘密的同担大姐姐,为这场短暂相遇后猝不及防的离别,也为那只承载着无声鼓励的纸鹤。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
林溪在空寂的小屋里站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在雨幕中彻底暗沉下来。她擦干眼泪,小心地将那只灰色的纸鹤收进口袋里,贴身放着。然后,她拿起那本厚厚的空白笔记本和铅笔,离开了小屋。
她没有回家。而是撑着伞,再次走到了河边,走到了那棵巨大的老榕树下。
雨中的河水在傍晚的夜色中显得更深沉,哗哗地流淌着。林溪在树下找到一块能避雨的大石头坐下,摊开了那本崭新的笔记本。
第一页,一片空白。
铅笔悬在半空,许久没有落下。画什么呢?
雨滴从榕树叶尖滑落,滴在石头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溪的目光落在口袋里那只纸鹤隐约的轮廓上。叶知秋温和沉静的眼睛仿佛又在眼前。她说:“画你想画的。”“愿你自在如风。”
笔尖终于落下。不再是犹豫的线条。她开始在空白的纸页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勾勒那只昂着头的灰色纸鹤。她画得很慢,很专注,仿佛要将那份倔强和轻盈,连同那个折纸人无声的鼓励,一起刻进纸里。
雨还在下,榕树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沉默的伞。伞下的少女低着头,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合着雨声和河水声,在暮色渐浓的河边,交织成一首低回而坚韧的序曲。
笔记本的第一页,不再空白。一只折翼欲飞的纸鹤,正破开虚无,昂首立于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