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结界内外。
内,是以族长为首,绯烟、隐于其后的白露,以及众长老在侧的狐族核心。
外,是孤身一人,却仿佛身后站着万千人族英灵的陆家家主,陆瑾言。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纠缠了万年的气运,终于在这薄薄的结界两侧,正面相撞。
一边,是属于妖族的、混合着新生希望与万年怨愤的复杂气息;另一边,则是属于人皇的、带着无尽罪业与看守者威严的沉重气场。
空气,仿佛都在这无声的对撞中,被撕扯、扭曲,变得粘稠而又危险。
陆瑾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道无形的结界。
结界如同水面落入一根轻轻的羽毛,瞬间荡漾开一圈金色的涟漪。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无声的宣示——这座囚笼,他来去自如。
“陆先生,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族长拄着拐杖,声音苍老而平静,仿佛万年的岁月,都已沉淀在这波澜不惊的语调里。
陆瑾言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姿态谦卑,言语却暗藏机锋:“不敢。晚辈只是察觉到,此地近来功德之光大盛,气数有变。祖上有训,‘笼中鸟’若有异动,看守者需前来问询一声,以防生出什么乱子。”
“笼中鸟”三字,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所有年轻狐妖那高傲的、属于青丘的血脉之上!
虎焱甚至都想冲上去让陆瑾言尝尝自己拳头的滋味了,却被一旁的伙伴死死按住。
压抑的低吼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一双双赤红的狐瞳瞬间燃起,若非有长老们的灵压镇着,那股足以撕裂山岩的妖气,早已将眼前这个狂妄的人类撕成碎片!
绯烟上前一步,代替族长,迎上了那道目光。
他的声音,不再是少年的清亮,而是如同被万年寒冰淬炼过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割裂虚伪和平的锐气:“乱子?我狐族在此安分守己万年,何曾生过乱子?倒是陆先生的祖上,那场借天道之刀,行灭我狐族之实的交易,不知,陆先生可还记得?”
此言一出,陆瑾言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儒雅面具,瞬间出现了第一丝裂痕。他那双原本只是“审视”的眼眸,瞬间变得幽深如古潭。
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下,有什么庞大而又冰冷的阴影,正缓缓上浮。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古董。
“看来,这笼子里,终于飞出了一只不一样的鸟儿。”他缓缓点头,坦然承认,“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再绕弯子了。”
“没错,我陆家,正是那位人皇的后裔。而我陆家万年来的使命,就是守护这座镇压着‘窃天之罪’的牢笼!”
“罪?镇妖?”绯烟怒极反笑,“我们何曾为祸苍生?我们不过是一群替罪之羊!”
“成王败寇,历史,从来只为胜利者谱写赞歌。”陆瑾言的脸上,没有丝毫凡人该有的愧疚或不安。
那是一种仿若天道般的、非人性的冷漠——仿佛在他眼中,狐族的牺牲,并非一场悲剧,而只是为了维持人族这盘大棋继续运转下去的、一次必要且无足轻重的弃子。
“我祖之举,是为了开启人族的万世神朝。牺牲一群误入歧途的‘盟友’,来祭奠人族的辉煌未来,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况且,”他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轻蔑,“你们真以为,单凭你们那点小打小闹的渡魂善事,就能逆天改命?我告诉你们,这座结界,这道诅咒,其根源,并非全是我祖之力,更多的,是你们自己触怒了天道,所引来的神罚!”
“我陆家万年来的看守,既是禁锢,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他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神谕,又如同一声来自九幽地狱的嘲笑,瞬间击碎了绯烟心中那座由“冤屈”与“正义”搭建起来的所有壁垒。
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在这一刻,被一股更为庞大、也更为荒诞的冰冷现实,瞬间浇灭、凝固。
“若没有我陆家这座遮天大阵,替你们遮蔽了天机,以你们当年犯下的窃天之罪,恐怕早已被天道巡查的神雷,轰得灰飞烟灭了!”
随着他的话语声落,那道原本只在他指尖荡漾的金色涟漪,竟缓缓地,覆盖了整个结界。
他与其他狐妖骇然地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了那座他们生活了万年的结界之上,所真正承载的、那份属于“守护”的、沉重到令他们窒息的金色枷锁。
这股来自金色枷锁的力量,竟真的将外界那无处不在的天道威压,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