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烽火那次意外的“轮回”体验,给绯烟和白露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他们意识到,某些蕴含着强大精神烙印的古物,可以成为进入“历史记忆”的钥匙。
就好似找到了一条能逆溯时间长河的秘径,那被万年尘埃所掩盖的真相,似乎不再遥不可及。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去寻找那些可能与万年前狐族与人皇那场“交易”有关的古物。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一面在本地博物馆展出的、据说是从皇家寺庙中流出的唐代宝镜。
在一个夜晚,绯烟带着白露,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博物馆。
当白露的灵体,触碰到那面古朴的铜镜时,镜面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他们的意识如同被引力拽住的流星,瞬间被拉入了那个流光溢彩的镜中世界。
意识流转,耳畔的杀伐之声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悠扬的琵琶与缭绕的胡曲;眼前展开的,是一幅盛唐的《虢国夫人游春图》。
千万盏莲花灯与走马灯汇成的璀璨灯河,将朱雀大街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脂粉、醇酒与牡丹的、奢靡而又醉人的暖香。
绯烟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名穿着灰色道袍、背着桃木剑的年轻道士。
他正站在平康里一座奢华舞榭的屋顶上,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庭院里的歌舞升平。他的任务,是监察此地最负盛名的舞姬——她的一曲《霓裳羽衣舞》,能引得满城轰动。
师门有令,此女身负妖气,疑似为祸乱京城的狐妖,需日夜监视,待其露出马脚,便立刻诛杀。
很快,那位舞姬便登场了。
她身着流仙裙,赤足佩环,云袖舒展间,腰肢柔软得不似凡人,倒更像是一株沐浴着月华、悄然探出枝枒的、不染尘埃的白狐尾。
当她抬起脸时,道士的心,猛地一颤。那是一张不带任何媚俗的、清丽脱俗的脸庞。
她虽身处风月之地,那双眼眸,虽顾盼间能引得满堂喝彩,其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片属于深山老林的、未曾被任何人间烟火惊扰过的、寂静的雪。
道士的心,乱了。
在一次次的监视中,他看到的,并非妖媚惑主。
他看到,她会在雨夜,将自己的伞,悄悄送给在屋檐下躲雨的卖花女童。
他看到,她会将达官贵人赏赐的金银,大半都换成米粮,匿名送到城外的粥棚。
他甚至看到,有一次,一只受伤的信鸽坠落在她的庭院里,她竟不顾被发现妖气的风险,渡出自己的一缕本命灵气,为那信鸽疗伤。
道士彻底动摇了。
他不信,这样一个连飞鸟都心怀慈悲的生灵,会是师门所说的“祸害”。
在一个月圆之夜,舞姬终于行动了。她成功地潜入了皇家寺庙,盗走了那颗能镇压一方水脉、关乎盛唐国运的“定海珠”。
她要用这颗珠子,去交换被朝廷和道士们困在深山里、因缺水而濒临灭绝的族人们的生路。
而负责守护的道士,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只需要拔出背后的桃木剑,便可完成师门的任务,斩妖除魔,立下大功。
她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缓缓转过身。她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哀求和一丝决绝。
道士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与他心中某个身影渐渐重合的眼睛。他脑海中,闪过了她为信鸽疗伤的画面,闪过了她为卖花女童撑伞的背影。
那柄伴随了他十数年、曾被师门寄予厚望的桃木剑,此刻握在手中,却仿佛承载了整座宗门“斩妖除魔”的百年清誉,与她那双含着哀求与决绝的眼眸中、一个族群濒临灭绝的沉重悲鸣。
这重量,几乎要将他的手腕压断。
最终,他没有拔剑。
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通往自由的道路。
“走吧。”他闭上眼睛,声音沙哑,“永远……别再回来。”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道士睁开眼,看着空无一物的佛堂,和那一声悠长的、代表着警讯的钟声。他知道,自己完了。
记忆的最后,是道士被废除了所有道法,逐出山门。
他独自一人,在一个小酒馆里,落寞地喝着最劣质的浊酒。时而抬起头,看着窗外那轮无论在哪儿,都能看到的、清冷的月亮。
他为了她,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与师门。
从未后悔。
记忆破碎。
意识回归现实,那盛唐的灯火与道士的浊酒如潮水般褪去,绯烟却久久未能回神。
他的魂魄,似乎还一半停留在那个月下的佛堂,感受着背叛信仰的决绝;另一半,则站在身为舞姬的自己身后,品味着那份被成全的、混杂着愧疚与感激的复杂滋味。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他体内冲撞、交织,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背叛者,还是被拯救者。
许久,他才看着身旁默然不语的白露,轻声问道:“这一次,舞姬是‘我’,道士,才是‘你’,对不对?”
白露没有回答,只是魂体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终于确认,他们之间的羁绊,或许并非始于今生。
在漫长的轮回中,他们曾以不同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相遇、纠缠、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