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虽已离去,但他那番属于“法度”的冰冷言语,却如同一场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狐仙村。
那刚刚在阳光下舒展开枝叶的草木,仿佛都为之一滞;连空气中那股属于新生的暖意,都被冻结成了令人不安的、沉甸甸的冰晶,压在了每一个狐妖的心头。
骚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在狐仙村里悄然涌动。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害怕那棵刚刚开花的桃树,会一夜之间再次枯萎;害怕那缕照进村庄的阳光,会从此消失无踪。
“冥界……那可是冥界啊!是掌管生死的阴司!”
“我们已经被罚了一万年,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怎么能再去触怒天威?”
“绯烟,算了吧!我们认命了!我们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连一丝光都看不到的日子里了!”
万年的黑暗,早已在许多族人的骨子里,刻下了名为“顺从”的烙印。
那缕好不容易才照进来的阳光,太过温暖,也太过脆弱。比起去挑战那可能会将这一切都收走的、至高无上的秩序,他们宁愿重新退回到熟悉的、虽然绝望却足够安全的阴影里去。
连几位长老,也面色凝重地对族长说道:“族长,阴差之言,不可不听。我狐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新的罪业了。”
绯烟站在人群中央,紧紧地握着拳,脸色苍白。
就在他心神激荡,即将被全村的质疑声所淹没时,一道清冷而又坚定的意念,传入了他的脑海。
“绯烟,问他们,我们渡的,究竟是什么。”是白露。
绯烟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对着所有狐大声喊道:“静一静!”
他环视着一张张或恐惧、或担忧的脸,大声问道:“我只问大家一个问题!阴差说,执念是劫。可那饿死街头的歌手,他的劫,是未完成的歌吗?不是!是人间的冷漠!那等待了一生而死的母亲,她的劫,是等不回的儿子吗?不是!是时代的悲剧!那为国捐躯的战士,他的劫,是未送出的情书吗?不是!是无情的战火!”
“我们渡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执念!我们渡的,是这人世间,本不该由他们来承受的,那一份份的不公!”
“如果天道,就是要对这些不公视而不见,任由善良的灵魂带着遗憾与痛苦沉沦。那我选择,遵从我自己的本心。哪怕为此,要在这条赎罪之路上,再走一万年!”
这番话,掷地有声,问得所有狐都哑口无言。
白露的虚影,也缓缓从绯烟身后飘出。
她看着众人,用她那能与灵魂对话的力量,将一段意念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生灵。
“我亦是鬼。”她的开场白,让所有狐都为之一静。
“我比各位更清楚,一个魂魄带着遗憾进入轮回,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开始新的循环,而是将前世的伤口,变成下一世与生俱来的、无法愈合的胎记。这,才是六道之中,怨恨与痛苦,生生不息的根源。”
“我等所为,并非破坏秩序。而是在为那些即将远行的魂魄,整理行囊,拂去尘埃,让他们能更干净、更体面地,踏上那条通往来生的路。这,难道不是顺应了轮回最终的、那份慈悲的本意吗?”
白露这番发自魂魄深处的言语,好似一滴同样经历过寒冷的清澈之水,滴入了所有狐妖那颗即将被恐惧冰封的心湖。
它没有带来光和热,却带来了共鸣的涟漪,让那颗原本属于慈悲的、柔软的本心,在冰层之下,重新开始苏醒、跳动。
狐群中,不知是谁,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地说了一句:“是啊,天道无情,却也并非顽石……”
是啊,法理不外乎人情。
天道更是常留一线生机。
族长看着眼神重又变得坚毅的绯烟,看着那个通透睿智的无垢灵体,最终缓缓地,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
“阴差有阴差的法度,我们,有我们的道。”他苍老的声音,充满了决然。
“我活了近千年,这把老骨头,早已是一截浸透了万年绝望的朽木,入土,也不过是时间早晚。但你们,是这朽木之上,好不容易才新生的、唯一的绿芽。老夫,便是拼着这身枯骨化作春泥,也要为你们,赌一个能看到阳光的明天。”
他环视全村,声音陡然拔高:“渡魂司,照常行事!若真有天谴降临,便由我这把老骨头,为我狐族,领这第一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