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绯烟和白露很快就察觉到了这股异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属于人间、不属于妖界、也不属于寻常鬼魅的、森然而又古老的气息,正缓缓地,朝着狐仙村的方向逼近。
那并非生命的气息,而更像是一条冰冷的、由无数规条律法编织而成的网,精准地,锁定了此地。
那股气息,最终停在了狐仙村的结界之外。
月光下,一个高瘦的身影,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绘制”了出来。就仿佛他一直在此处,本就是此地“规则”的一部分,只是此刻,才选择向这些僭越者,显露其形。
他穿着玄黑色的古老官服,头戴高帽,面容古板。他周遭的光线和空气,都因他的出现而发生了微妙的扭曲,仿佛“规则”本身,正在排斥着这个不属于此地的存在。
他不是鬼,也不是妖。
他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淡淡青光的竹简,他是行走的法度。
他没有试图攻击结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种平铺直叙、毫无波动的声音开口。
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结界,响彻在每一个狐妖的心头。
“冥界阴司座下,七品巡游使,依《阴阳错乱勘察条例》,勘问此地。主事者何在?”
他并非质问,而是在走一道冰冷的、不容置喙的程序。
族长拄着拐杖,在绯烟的搀扶下,带领着村中长老,走到了结界边缘。
他隔着光幕,对着那位阴差,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上差有礼了。老朽乃此地族长,我等乃青丘狐族之后,在此地已栖居万年,并无干预轮回之意,只是为一些可怜的迷途之魂,了却执念,助其安心上路罢了。”
那阴差闻言,翻开了手中的青色竹简。
竹简上光华流转,“依归魂之河水位与清浊度季报所示,此城一季以来,本应生成的怨灵七十二,地缚灵三百一十九,皆因外力干预而未能归位。其散逸的功德流向,尽归于此,可有异议?”
他的话语,冰冷而精准,如同最严苛的审计。
绯烟上前一步,朗声答道:“是我等所为。但我等所行,皆为善事,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宁,不知……错在何处?”
“善事?”那两个字从阴差口中吐出,不带任何语调的起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寒。
“汝等之善,乃小善。而天地之序,方为大善。凡人皆有死劫,魂魄亦有迷障之劫。汝等所谓的善举,看似在助其了却执念,名为渡魂,实为纵容。”
“执念,本是轮回赋予魂魄的一道考题。勘破,则灵性清明,来世或可入上三道;沉沦,则怨念滋生,来世或将入下三道。此乃轮回筛选之本意,是维系六道平衡的根本。”
“让无数灵魂心存侥幸,以为执念可凭外力而解,不思自行勘破,此乃乱轮回之根基。若天下鬼魂皆如是,阴阳秩序,岂不大乱?”
他收起竹简,语气变得冰冷。
“此乃冥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口头勘问。念在尔等初心为善,且身上功德并非私取,暂不将此事上报天听,定尔等‘扰乱阴阳’之罪。”
“即刻起,解散渡魂司。让魂魄们,走他们该走的路,历他们该历的劫。否则,下次再临,便是拘魂令与荡妖符。望好自为之!”
说罢,那阴差的身影便如同一滴落入清水的墨,缓缓晕开,最终消散于无形。
然而,他离去之后,这片竹林的月光,似乎都比别处清冷了几分。那股属于“法度”的、不容任何情理的冰冷气息,已然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扣在了每一个狐妖的心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