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花开见白露 第33章 卅三：主播之怨

声名日盛的渡魂司，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棘手案例。

那一晚，绯烟他们在城里执行完另一个任务回程时，感应到一股冲天怨气后，便被吸引而去。

那股怨气，并非传统怨灵那种源于单一执念的阴冷，而是一种充满了现代都市特有的、由无数恶意交织而成的“噪点”。

它不冷，反而带着一种电子设备过热般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狂躁。每一次灵识的触碰，都仿佛将耳朵贴在了一块同时播放着亿万条恶毒语音的、滚烫的屏幕之上。

那怨气的源头，是一栋高档公寓的顶楼。

当他们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神俱震。

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怨灵，正站在顶楼的天台上，她的周围，竟漂浮着无数由怨气构成的、闪烁着恶毒话语的弹幕：“去死吧”、“长这么丑还当主播”、“祝你全家……”

她仿佛正站在一个看不见的舞台中央，面对着亿万个恶毒的观众。

随即，她张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而又怨毒的凄美笑容，纵身跃下。

在坠落的过程中，那些恶毒的弹幕如同贪婪的秃鹫，疯狂地撕扯着她的魂体。

每一次落地，她的怨气便会更浓重一分，而那些弹幕，也会变得更加清晰和恶毒。

这并非简单的重复死亡，这是一场以整个城市为舞台的、永不落幕的、充满了表演性的“死亡直播”。

经过辨灵术的探查和艰难的沟通，他们终于明白了女孩的过往。

她叫“Viya”，生前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网络美妆博主。

因为一次在直播中无心说错了一句话，被人断章取义，瞬间引爆了网络。

无数匿名的恶意，如同闻到了“流量”这味血腥的、潜伏在数据之海深处的食腐秃鹫，瞬间挣脱了道德的锁链，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探出头来，用它们那由代码和污言秽语构成的、最锋利的喙，向着这个已然摇摇欲坠的猎物，发起了最残忍的、一场不见血的啄食。

键盘侠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对她进行谩骂、诅咒，甚至人肉搜索出了她的家庭住址，对她进行线上的、线下的双重霸凌。

最终，不堪重负的Viya，穿着她最爱的那条裙子，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她的执念，不是遗憾，而是恨。

“我要他们死！”她的意识充满了疯狂的戾气，“那些用键盘杀死了我的人，我要他们一个一个，都尝尝我所受过的痛苦！我要你们，帮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性，“你们不是在弥补遗憾吗？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手撕烂他们那一张张躲在屏幕后面的、虚伪的脸！”

这已经不是“无妄业”的范畴，这是彻头彻尾的“罪业之源”。

“我们不能帮你去恨。”绯烟断然拒绝，并试图用以往的道理去开解她，“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

“伪善！”Viya猛地尖啸起来，周围那些怨气弹幕疯狂地涌动，“你跟我讲罪不至死？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就罪而至死了吗？！”

这句淬满了真实血泪的反问，如同一柄烧红的、沾着无辜者鲜血的尖刀，瞬间刺穿了绯烟那套由“功德”、“轮回”编织而成的、看似无懈可击的道理之盾。

刀尖所及之处，是绯烟那颗从未直面过的、关于“善恶”的巨大迷茫。

“你们这些所谓的‘仙’，和我遇到的那些和事佬有什么区别？” Viya的魂体因愤怒而剧烈扭曲，她指着绯烟，也指着自己，“你们只敢去安抚那些哭哭啼啼的弱者，却从不敢去惩罚那些真正作恶的强人！你们渡的不是魂，渡的是你们自己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功德！”

“既然你们不肯帮我，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我要用我这身怨气，搅得这整栋楼都不得安宁！我倒要看看，是你们那点虚伪的功德厉害，还是我这身用命换来的‘恨’更厉害！”

“清醒点啊，伤及无辜，你的罪业难消啊。”绯烟苦口婆心。

“你们不去惩恶，反而来让一个受害者息事宁人，你们也是恶！”Viya恶狠狠地说道。

情况，彻底失控。

那一瞬间，绯烟他们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可笑的灰烬。

在绝对的、由无数恶意催生出的仇恨面前，过往所有的渡魂技巧，都如同试图用一盏小小的烛火，去融化一座由整座城市的恶意凝结而成的万年冰山。

那点微弱的善意，非但没能带来任何暖意，反而让那冰山的轮廓，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庞大、狰狞，与不可撼动。

小翠站在一旁，看着Viya那近乎崩溃的魂体和周围那些恶毒的弹幕，第一次，对他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渡魂理念，产生了动摇。

甚至，小翠觉得Viya最后那番话还颇有道理——

明知施害者就在那里，明知事情的对与错，可为什么就是不能帮到受害者，反而还要受害者忍气吞声调整情绪，而对施害者坐视不理？

让恶人去被“天报”？

天报，何时报？

难道，连天道本身，也会偏袒那些躲在暗处的恶吗？

君不见世上，多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