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塔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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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伊林继续完善着何屿与“漫翼”系列相结合的首发大事件方案。“漫翼”系列主调为蓝色，灵感来源于雪山之上飞翔的鹰。这一系列包括胸针，戒指，挂坠与手镯。伊林在内部产品规划会上看到过设计终稿，其主要灵感来源是雪山的莹白，鹰眼的蓝色，以及其内部的放射状线条。整体设计风格是偏中性化的极简，内敛。

或许是来自冥冥中的另一条巧合，“漫翼”系列，与何屿十分相配。

在构思方案时，伊林在脑中形成图景。

何屿曾因严重失眠，隐居在瑞士龙疆小镇。不知他是否曾到访采尔马特小镇，冬日大雪覆盖时，去看日落时分的橙色雪山。在马特洪峰遨游的鹰，有着沉郁锐利的蓝眼睛。何屿独自一人进行这旅程，在寒冷的橙色光芒中穿越山谷与河流，去往被雪封印的另一边世界。

那是一个更加封闭，纯粹，自我的世界。

*

人分两种。一种，是徐嘉理王景星形成的权力联盟。深谙社会等级运转规则，不断顺应规则，组建团体、步步为营、攫取权力，依托外部竞争喂养野心。他们更渴求外部力量，而非内部生长。

另一种，何屿。清晰的观察和理解规则，但并不想遵循。从不被团队裹挟，亦不为人生预设目标。对外部权力不感兴趣，对被奉为真理的普世观念持怀疑态度。他们倾向于凭借某种“手艺”维生，不做领导者，不攫取剩余价值，不依靠庞大工整的社会权力层级。他们会在心中建起铜墙铁壁，在不断的观看和理解中向内求索，形成更忠于自我的处世准则。

伊林在两种准则里左右摇摆。在明周刊时，她只认为自己是个写字的。她本职工作是质疑规则，质疑群体，质疑权力。在所谓团队内部，编辑记者只是两个工种，并不存在绝对的汇报关系。至于建立团体势力就更是毫无必要，写稿向来只是一个人的战争，与他人无关。

是在纸媒衰败、踏入企业之后，伊林深刻体会到，这一份杂志社的工作，给了她不遵循普世社会规则的特权。

在市场部工作的八年，是伊林“社会化”的八年。她变成一个分裂的人。一部分的她在冷眼旁观，另一部分的她，在全情投入，与之同化。

*

那只翱翔在雪山上的鹰，从出生即陷入兄弟厮杀。它的父母不会管较小的被较大的杀死。短短两三个月成长期之后，它们就要跟着父母出去捕猎，为巢穴做贡献。而后它们独自长大。

它能看到五种原色，多于人类能识别的三种。它拥有强大的翱翔与捕食能力。成年之后，它的生活习性更偏优雅安静。它喜欢在夜晚将近时捕猎。

它会寻找它的终身伴侣，一起筑巢与孕育幼崽。它会陪着伴侣生活30年，甚至更久。它们总是会到出生的地方筑巢。它们喜欢与伴侣共同独居。它们珍贵，稀有，即将灭绝。

伊林建立一个新文档。她会以她的方式回到过去，通过为“漫翼”系列写出电影脚本的方式。而她的主角向来不是珠宝。

何屿是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即将灭绝的雪山之鹰。

*

中午与叶朗约到之前去过的私房菜午餐，伊林同步了与莱恩·卡佩的汇报进展，告知下属自己下周会飞巴黎与他面谈。叶朗看起来激动又紧张，她认为伊林说服莱恩另起一条线的胜算很大。这其中唯一的风险是徐嘉理会在本周向法国总部汇报李伊林隐瞒与何屿长线恋情，对公司造成的舆情风险，以及李伊林内部利益输送调查进展。

如果按照之前的权力格局，面对徐嘉理的李伊林可以说毫无胜算。但现在实际掌权人变为莱恩·卡佩，徐嘉理反而与李伊林站在同一个起点。

伊林叮嘱叶朗，这一切的一切请烂在心里，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徐嘉理在法国总部发展有很多关系，在上海办公室已成功将李伊林完全孤立。目前伊林与叶朗有且只有一个优势：与莱恩·卡佩已经建联的信息差。

午餐时间结束，伊林与叶朗各自回公司。伊林叮嘱叶朗，与戴晓娜、王景星维持好关系。伊林是否能够说服莱恩·卡佩实属未知，现阶段，叶朗需要保护好她自己。

*

直到7点下班，伊林都没有怎么走出过办公室。“漫翼”系列与何屿本人的诸多共同点激发了她的创作欲，在她文档中的何屿，是一个主动选择隐居的知名演员。他会在名利场工作一段时间，而后自主消失。这其中的一段消失，发生在采尔马特。

何屿隐居在可以看到马特洪峰的独栋木屋，在这个谁也不认识他的镇子里找了一份养护鹰群的工作。在工作期间，他遇到一位经常来观察鹰群的法国人。这位法国人与何屿年岁相近，告知他自己正在写一本关于雪山之鹰的书。这些独立、坚韧、优雅、安静的生命正在慢慢逝去，正如那些在时代中，被时间冲刷而去的《昨日的世界》。他需要让它留下来，以一种鲜活的方式变成永恒。而这亦是何屿的心愿。

一位养护员，一位自由作家，在世界的另一边结为挚友。在寒冷冬天，他们经常循着一些踪迹去寻找雪山之鹰，置身美景，也经历险境。他们让自己体会鹰的生活。

新年将至。在被大雪包围的木屋里，两个曾经的陌生人在壁炉中生起火来，互相聊起家乡，成长，困境，与逃离。日落之前，他们穿戴整齐走出门去，长久凝视翱翔上空的雪山之鹰。

春日来临之前，两位冬日里的朋友互相道别。何屿回归片场，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消耗着由一整个冬日存储的养分。他时常会想起在木屋中、壁炉火光旁的温暖对谈。他一直关注着新出的有关雪山之鹰的法语书籍。一年了，他始终没有等到。他劝告自己要耐心一些，或许他的朋友需要更多素材。

一年之后的春天，何屿收到利希斯寄来的礼物。是一本巨大的精装书籍。打开去看，是一套蓝色珠宝，有雪的莹白，鹰的暗蓝。世界的纯净，夕阳的温暖，与生命的坚韧。

这是一套永恒了雪山之鹰的珍贵礼物。它的书名是，《生命漫翼》。

*

下班之后，伊林随便吃了晚餐，回家打开电脑继续写。以何屿为主角的故事，她写得沉浸而专注。她的恋人，成为她最大的灵感来源。

电话响起时，伊林还在修改段落细节。她拿起来去看，是何屿。

“hi，收工了么？”按下接听键，伊林暂时从工作中抽离出来。她躺倒在床上，放松问他。

“嗯。在回家路上。……怎么不回微信？”

伊林把手机换做免提，去调出微信界面。九十点钟，何屿两次发来微信，都没有得到回复。

“……忙着写故事，没顾得上看。抱歉……”伊林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刚刚别离，她应该更主动联系他。

“没事，只是有点担心。……是什么故事？”恋人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静谧之中，伊林听到窗外风声呼啸。她起身去看，月色映照着大片云层向前移动，像深夜海潮。

“有关你的故事。你和利希斯新品系列的溯源。……写好发给你。”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毕竟，这依然是属于品牌的商业向故事。

“……好。不要太累，记得休息。”何屿的声音越发亲和，像在催眠。

“嗯。”伊林看看屏幕时间，已是十一点半。她忽然意识到，今天是被挂上热搜后，伊林第一次面对背刺她的上司与下属。何屿是在担心她的情绪。

“今天……HR找了我。调查我是否存在利益输送，在此期间，停止我所有工作。”伊林决定主动开启话题。她愿意向恋人倾诉。

“……你可以不去公司么？”恋人回得很快。

伊林不自觉笑了。何屿的想法与她一样。

“我提了，没批准。不过我有事做。”她说得很轻松。好像这一切都很简单。

“……继续写有关我的故事，我想看。”听筒内传来的声音简单，又温柔。

“但不要半夜写。先去睡。”恋人又很快补充。

伊林抱着电话侧躺过去，蜷成一团。她又开始莫名其妙的觉得何屿可爱。

“好嘛。我去洗澡睡觉。你要给我发晚安语音。”她小小命令他。

“……好。快去睡。”他也小小命令她。

互道晚安后，伊林去存好文件，关闭电脑，冲澡睡觉。

吹干头发躺进被窝，时间已过凌晨。手机上接收一条新信息，是何屿发来语音。她点开去听，是恋人如玉的低语。

“伊林，新和在早餐时告诉我，下周末邀请你来参加餐厅开业。英琦在午休时问起你，想在下次见面时请你吃饭。方华发给我好几张庭院里的你，是她偷拍的。

……我很想念你，希望你快些回来。

我们梦中见。”

只是简短的陈述句，她的恋人并没有在煽情。伊林缓缓掉了眼泪。

是啊，她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在她离开时，不会有任何人挂念。

「你快些回来。」

她的另一个家，在一千公里外的南方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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