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71章 本心（一）

他在进组之前尚要节食，进组之后还想吃烤鸡，完全就是没影的事。赵吉檀随手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旨在画饼充饥。陈露淇两眼深沉地抱着那瓶矿泉水就寝了。

第二天折磨照旧，黄允珃被‘寄予厚望’，继而被千夫所指。戚红卡得很严，一直拍一保三，稍有不慎就得重拍，大家一起苦苦煎熬。

两块打光板被不断地移来移去，等戚红喊完‘开机’之后，现场就会突然陷入一阵死寂，只有演员一边走位，一边对话。

今天有一段戏是要拍何耀景为了追踪犯人受伤，但局里却在廖幡若隐若无地暗示下怀疑起警局之中出现内鬼，而内鬼恰恰就是何耀景。

何耀景坐在警局某个空办公室皱眉看向自己的伤，头上背部都一大片擦伤，刚才在医院医生就劝他静养，但何耀景无法静心，他还在想这次和自己交手的那辆车——和车里的人。那双眼睛。

那个人的眼睛怎么会那么的眼熟？难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案情？这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他们走到现在案件侦查的思路真的对吗……

不对。一定有人在背后误导他们！而那个人也许就在警局之中……

何耀景一边想一边迅速地站起来，想出去找廖幡商量，但刚一出门，却发现被所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怀疑的人——却是自己——

“我怎么可能是凶手呢？”何耀景对局长说，“这也太荒谬了！”

“这和你是不是嫌疑人没有关系，我再强调一遍。”局长烦躁地朝他一挥手，接着又冲他道，“你算了！我明天就把你给退下去，你别掺和这事了，我让别人来……”

“这案子一直都是我在处理的。”何耀景也和局长强调道。

局长和他对视，一时还真的难以分辨此时此刻，他俩究竟是亲爷俩，还是上下级。“你给我老实一点。”局长朝他低声喝道，“你马上就要结婚了，现在还在这里纠缠不清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案子和我结婚有什么关系！”

……

“何耀景。”局长朝他隐忍道，“你可别不识你老子的趣啊。我难道会害了你吗？主持公道不是这么主持的，你小心可别真淌黑水沟里去咯！”

“你是说这事不简单，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何耀景即刻反应过来，咬着牙直接冲局长反问道。

……

戚红在大监面前皱起了眉头，但两手抱胸，却没说什么。演员在拍戏的过程中所有的走位都是提前规划好的，踩准了就能保证起码不会出画，而陈露淇恰恰在这个方面就显得极具灵性——他特别会找机位，也特别会在镜头前展现自己的美貌，哪怕何耀景有一半镜头都是背对相机的，戚红依然能看出来陈露淇刻意绷胳膊肌肉，以此来力求自己每一帧都是漂亮的。

但这点又很难被人发觉，哪怕是同样在一旁看戏的杆爷道具——在看完陈露淇演冲突戏后也只会不自觉地感慨一句他真牛逼，妈的。陈露淇虽然彰显自己美色，但又不影响正常的接戏演戏，塑造人物——

这是一个很有灵性也很聪明的演员！和陈露淇拍了几场戏后，戚红也大概能领悟到为什么林琐那么喜欢他，但正如开机前他说得那样，戚红不喜欢演员在‘为了好看’这方面耍太多的小聪明，他宁可演员为了演绎某种情感而巴不得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是像陈露淇这样‘粉身碎骨’演得活灵活现，但只要你往他身上那么一看——戚红就知道他绝对没入戏。出构图好的照片神图才是陈露淇不懈地追求。他对他演的每个角色都嗤之以鼻。

但是——

也很难给陈露淇再挑出什么错来。这大概就是他曾经给了戚红一点他可以考一百分的错觉，但回回考试出来都是九十分。可九十分难道能算是表现得不好吗？

戚红无语地笑了两声，但也实在说不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

虽然陈露淇出道的时间仍不算长，满打满算也才四年，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他绝对已经在这四年里飞速成长，现在的陈露淇完全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油条。

黄允珃是太相信导演，所以戚红不管让他干什么，他都拼命去做，反而给人了一种灵性丧失的匠气感。而陈露淇则是完全不相信导演，他压根不存在和戚红要沟通的这一环节，戚红说什么他都可以点头，点完头持续我行我素，他又不害怕戚红讨厌他。

“这条行吗？”副导在旁边问戚红。

“就拍到这里吧。”戚红点点头，但还是心事重重地再次翻开台本，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等戚红喊完‘卡’，陈露淇就溜到林荫地的马叉上坐下，嘎嘣嘎嘣地开始嚼自己鸡肉味的奶酪片。他拍戏谢舟桥是不会来跟组的，赵吉檀即使在白天看见他，也只当作不认识，会扭头就走，每次拍戏的间隙就只有助理陪着，陈露淇和助理一人一个凳子，他吃奶酪片，助理含棒棒糖，工作氛围非常适宜。

没一会，戚红过来找他，想和他聊一聊。助理蹭得一声立刻起立，连忙伸着双手把陈露淇给送走了。等赵吉檀‘不经意’地游荡至此时，树下只剩助理一个人在翘首以盼，宛若某某即将放榜学生的家长。

“他去哪了？”赵吉檀走过来只看见了两个空荡荡的凳子，不由得吃惊道。

“戚导把他叫走了。”助理一边担忧另一边还是担忧地说，“难道是因为今天他演得太差？”

“还好吧……”赵吉檀回忆了下，但仍不解地喃喃道，“我觉得还行啊？”

“我也觉得还行！”助理说，“别担心了，你看上去比我还愁啊！”

赵吉檀强笑了一声，耸了下肩。戚红这一叫陈露淇，他俩就聊了许久，赵吉檀在原地徘徊了十多分钟，而后还是悄悄原路返回，等晚上以后，才重新见到了陈露淇。最后一场拍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赵吉檀晚饭还有盒饭吃，但陈露淇也只有现点外卖这一条路可选。赵吉檀看着陈露淇一脸菜色地拿着叉子搅拌土豆沙拉，沙拉里全是绿油油的生菜，连蛋黄酱都给得很可怜。陈露淇一边喝水一边下咽，日子过得很苦，但就是只字不提戚红下午来找他说了点什么。

赵吉檀的好奇心空前膨胀，但又不好意思问陈露淇，只好望着陈露淇盘子里的菜叶子发呆。没过一会，陈露淇就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立刻手起叉落，剜出来仅有的几块涂了沙拉酱的菜叶子送到赵吉檀嘴前。

赵吉檀：“……”

赵吉檀勉强吃了一口，这家沙拉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土腥味逼人，赵吉檀第一次能从菜叶中吃到泥土的酱香味，真差一点就哕出来。

陈露淇看不下去，就也递给他一瓶新的矿泉水。“别吃了……”赵吉檀连灌了自己好几口，才从那股腥味中走出来，朝陈露淇说，“真亏你能咽得下去。”

“要是不吃我晚上一定会被饿醒！”陈露淇悲催道，但叉子又挑了碗里的沙拉几下，身体里想要饱腹的本能终于还是被这股邪恶的自然能量给盖下去了，他也连灌了好几口矿泉水，努力喝成水饱。

“戚红下午给你说什么了？”赵吉檀下一句就顺嘴问他。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问得未免有点太突兀，但时机难得，不管陈露淇相不相信他是偶然想起的，反正赵吉檀自己相信了。

“就让我好好演啊。”陈露淇说，“他还能对我说什么……”不过他说着说着，就看见赵吉檀耷拉下来的眼神，立刻觉得好笑，笑着逗他：“嗯？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说的啊？”

“不相信……”赵吉檀缓缓道，但没一会又觉得这样说也不行，很快又换了一副姿势，肘着胳膊把自己的脸扭向了另一个方向，暂时不去看陈露淇的眼神。

“不然他还能对我说什么？”陈露淇问。

貌似也的确——是这样。“我大概真的变得越来越像赵宣了。”赵吉檀忍不住感慨道。这一点似乎就是必然的。赵宣的性格一定会在赵吉檀的身上再次传承，这就是先天基因和后天环境的双重作用，赵宣谁也不相信，赵吉檀也天性多疑，如此一脉相承。

陈露淇闻言瞬间沉默了数秒，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都快忘记他是谁了……”

赵吉檀立刻回头过来看他。陈露淇和他对视了几眼，而后耸耸肩，再次肯定道：“我是真的快忘记了。他在我脑子里的印象太模糊了。大概就是个混蛋。”

“真好啊真好……”赵吉檀夸他。可能不管陈露淇说什么，他第一反应都是‘哇，真不错啊’……但接着赵吉檀也陷入沉默，心脏又惴惴地跳了几下。

他的身体在变老，能力和见识在逐年累积，但对处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情感还是不在行。不管对面怎么出题，对赵吉檀来说，永远都是超纲，他一见新题型就手抖。

赵吉檀很想从这种动不动就得顾影自怜一下的状态中解脱，不过一直不得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