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44章 当头一棒

被人抱着的感觉很奇妙……陈露淇甚至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可以被赵吉檀包裹住，心一下子就变得平静起来。其实有很多人都拥抱过他，人在听见一个悲惨的故事后自然地流出怜惜——这很正常——陈露淇讲故事一向真假参半地说，有时候完全在讲别人的惨痛经历，偶尔会多讲一点自己的……在故事讲得动人时，几乎没人能发现这一点。

大多数时候人们悲伤，只是因为经历本身，而不只是为特定的某个人。陈露淇觉得自己很狡诈，因为心里想着对面的人根本听不出来他在撒谎，于是就心无芥蒂地撒谎，并谴责对方本来也不够诚心——如果真的为他而来，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编造得某些拙劣的理由呢！

可一旦别人听出来他在撒谎时，陈露淇又会觉得厌恶，心想人生本来就是真假参半，某些东西又何必当真呢……他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对自己的观点反复横跳，真正完美的答案是根本不存在的，因为一旦别人做了选择，陈露淇就会随之公布另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对赵吉檀说谎，这一次都是百分百来自陈露淇的悲惨故事，陈露淇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拥抱，赵吉檀抱着他，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啊……陈露淇在这一刻深刻地意识到，赵吉檀对他来说，的确和别人不一样。

他为什么不一样呢？

陈露淇蛰伏在赵吉檀怀里，奇怪于这个问题。但他想不明白。他和赵吉檀——恐怕最多也只能如此，在他绘声绘色地表述完自己过去的悲惨后，赵吉檀两眼湿润，接着把他搂进怀里安慰他……

如果没有惨痛的、必须要拥抱、理论上只能拥抱的场景出现——他俩恐怕永远也不会靠在一起。

但他俩真的有可以不因为任何理由就拥抱的那一天吗？

“好好活着吧……”过了一会，赵吉檀拍了拍他的背，轻轻叹气道。

“（这对有些人来说可真的不算是一种祝福……）”陈露淇贴贴他，开玩笑道，“（bb猪，其实死亡离我们更近，但未来却虚无缥缈）”

“只有活着才能走过这一切……”赵吉檀喃喃道，“但要是死了，一切就只能停在这里了。”

“（是哦）”陈露淇说，“（那我还是活着吧，我们一起活着吧）”

赵吉檀抱着陈露淇，只能看见他的半个后脑勺，他一时鬼迷心窍，就轻轻用嘴蹭了蹭陈露淇的发尾，接着就‘嗯’了一声，更用力地抱紧了陈露淇。

他俩和吕姨一起美满过年，赵吉檀更是连中三元，吃到了饺子里所有的金币巧克力，陈露淇正在借着模特积攒起了一笔钱，他也马上就要毕业了——虽然十全十美的生活仍离他们很远，但一切又似乎有了些转机。

直到赵宣回国那天。

路佳从知道赵吉檀是赵宣儿子以后，他俩的相处就一直很别扭。但越是这种感情反而越难描述，它不太像纯粹的恨，也不是纯粹的爱，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可也没法非常熟稔地坐在一起聊天。尤其是在路佳婚礼之后，赵吉檀忽然又有那么一刻，朦胧地意识到也许这回赵宣是真的爱上了路佳，而不只是打发时间。

这几个月里赵宣一次香洲岛都没回过，一直在外飞来飞去，兴许眼前艰难的时局也对他有着不小的打击，但即使这样，起码婚礼那天，他还是精神矍铄地盛装出席了。

再烂的男人也会为了心爱的女人挥起手中的宝剑——这种话虽然老掉牙，但也并非说得毫无道理。何况有柏丽椿和赵宣的相处作为前车之鉴，赵吉檀就算再怎么木讷，也能品出来那其中的不同。

那其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就连本身用因为之前操劳工作而已经被掏空身体，本身并不衷于保养自己的柏丽椿与哪怕也年过半百却依旧风情万种的路佳两者来相比——也是一种莫大的残忍。

赵吉檀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在赵宣这里验证什么，他明明就是一个烂人——十足的人渣——可即使痛骂他也并不能让赵吉檀感觉好过，反而会让他迷茫，他的心好像在突然之间就少了一块，变得空荡荡的了。

路佳来找陈露淇那天，陈露淇和吕姨刚好都外出，只有赵吉檀留在客厅在写论文。路佳直接用钥匙开门，等赵吉檀抬头时，她人就已经跨进来了。两人都对视得毫无防备，彼此一愣，路佳甚至退后朝外重新看了眼门牌号，才又一次踏门进来。

“吕姨去买菜了，陈露淇出去拍摄……”赵吉檀合上电脑，站起来冲她解释道。

“（哦——）”路佳这才点了点头，望着赵吉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看来我来得很不合时宜啊……）”路佳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着说着就指指门外，提着包转身走了。她来去都潇洒，一秒废话都不多说——赵吉檀下意识跟着她走了几步，却就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咣当的一声闷声。赵吉檀愣了两秒，连忙冲了出去，接着就看见路佳坐在楼梯间呲牙，脚好像崴了。

她穿着高跟鞋上来，一倒就是雷霆万钧，根本无力回天了。

赵吉檀迟疑了一下，路佳已经朝着愁眉苦脸地伸手，一边‘嘶’一边对他说：“（那什么……你来扶我一把呀！）”

“好……”赵吉檀这才回神，过去给她搭了把手。路佳直到站起来时仍时不时抽一下冷气，忍不住面露苦色。赵吉檀全程撑着她，见她实在吃痛，便试探着问她：“要我把你扶上去拿冰块敷一下吗？”

路佳像是沉默了一下，才立刻扶着腰低声笑起来，她比陈露淇长得更加艳丽，一笑真有种百花杀的锐气，赵吉檀望着她一愣，接着就看路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声：“（孩子）”

“（你在展现魅力这一方面还真是没天赋啊！）”路佳好笑道，“（这种情况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你甚至可以把我直接抱进去！）”

赵吉檀：“……”

他怎么忘了路佳可是陈露淇的亲妈——赵吉檀没一会就给路佳拿来冰块，但冰敷了一会只能说勉强镇痛，路佳的一只脚踝还是以肉眼可见的弧度鼓了起来。赵吉檀盯着那个一时半会绝对消不下去的红肿也有点束手无策，又过了一会，路佳拍拍他，朝他挑眉：“（送我回去吧？）”

赵吉檀一愣。可路佳已经不想再等了，即使赵吉檀没给回应，也依然挣扎着站起来，准备自己先走了。“陈露淇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赵吉檀忍不住道。

“（我又不是来求和的！）”路佳却说，“（干嘛要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他回来？）”

赵吉檀对她毫无办法，看路佳已经身残志坚地走出门，也只好‘等一下！’了一声，便跟着她一起出门了。

路佳要去哪，赵吉檀再清楚不过，出租车即使开上去也仍要走一段路程，就凭路佳现在的腿脚，能独立走回去不啻于痴人说梦。但如果赵吉檀送她，就无论如何都要故地重游。赵吉檀一边考虑一边看向路佳，没想到路佳也定定地望着他，两眼甚至弯起来，宛若一只狡黠的狐狸。

“你是故意的吗？”赵吉檀朝她蹙眉道。

“（你也可以不送我啊！）”路佳则理直气壮地摊手道，“（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爬回去，拦车咯！）”

她说做就做，顺风车一拦就到，路佳自己艰难地坐进去，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又问赵吉檀：“（宝贝，要不要上来？）”

赵吉檀真怀疑她是不是就是故意挑得时间，其实路佳压根不是想找陈露淇，而就是冲他来的——但这一点才绝无可能，路佳的确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这写论文……赵吉檀纠结了一会便无力地叹了口气，欺身也坐上出租车的后座。司机本就已经等了一会，等车门关上的瞬间便顷刻间风驰电掣，眨眼间就开出社区，奔向主路。

赵吉檀仍皱眉望着路佳，路佳却已降下车窗，分外悠闲地从包里掏出粉饼在自己的脸上摁摁压压。她实在是自在得过头，无拘无束得好像一阵风。赵吉檀的视线根本不会对路佳起半点实质性作用，明明是路佳叫他上来的，但路佳也把他当作空气。

赵吉檀的生活一直都是靠着明确的目标进行的，如今碰上路佳这种级别的妖魔鬼怪，实在毫无还手之力。他越是等着路佳亮出獠牙，准备和自己开诚布公，路佳越不会搭理他，只是自己唱着歌，随着车外的风一同开上山，香洲岛最惬意的一块土地正在朝他们徐徐张开怀抱。这里和老社区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赵吉檀甚至不知道路佳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今天是你爸爸回国的日子）”等路佳重新捯饬好自己，她又拿出手机，长长的美甲在屏幕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来，才冲着赵吉檀道，“（我本来要把陈露淇叫上来一起吃饭，但你竟然在，那就干脆一起吃吧！你还没有正式的认识我吧？现在也统统一起好了！）”

赵吉檀：“……”他几乎立刻就睁大眼睛，看着路佳只感觉她好像在说梦话，可路佳却无知无觉，反而对自己的安排满意极了，接着就又低下头，不知道回谁的消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