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36章 破碎之心

赵吉檀和吕姨只听了一小半，就连忙跑了。赵吉檀切身地感觉到真的有那么片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掌控，身体还坐在阴凉地楼梯间里，能看见吕姨一边踱步一边在嘴里轻轻叹着：“（作孽啊作孽啊）”，可脑袋里却像在突然之间涌入了一股灭世洪水……咕嘟咕嘟……眼前的一切好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咕嘟咕嘟……

他的脑子还在拼命地想要运转，不停地想，啊，原来今天能赢是因为赵宣惹了麻烦呀……赵宣没空搭理他了，所以他就赢了……

钱果然很重要啊。是不是他今天不该胜诉，钱都被路佳拿走就好了——反正都是给陈露淇用，他自己就立刻去死好了……去了柏丽椿那再死一次，说他没脸见她……

——活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很好笑吗？

可怜天见！他的情绪竟然也能在一天之内跌宕至此……赵吉檀觉得自己太滑稽，脑子竟然连这种念头都蹦得出来。他在楼梯口缓了一会就正常了，吕姨踮脚过去又听了听风声，等‘咣’地一声后，门被甩得满楼狂响，路佳踩着高跟鞋下楼了。“（小赵啊……）”吕姨下意识回头安抚赵吉檀道，“（我们等一会再进去啊！）”

“好……”赵吉檀说。

就算缓了一会才进去，赵吉檀也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张着嘴，感受着气流从口中流入，他整个人好像一只衰败的风箱，躯体不断发出吱呀——嘎吱的怪声。他不能怪任何人，没人做错什么……

赵吉檀走进去和陈露淇对视了一眼，他俩同时撇开视线，但没多久，陈露淇就走过来轻轻抱住了赵吉檀。还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拥抱……赵吉檀忽然无奈地笑出来，刚想掉过来看看陈露淇，陈露淇却突然用力，两手紧紧地箍住了他。

赵吉檀的眼睫巨颤，手就算抬起来一时，也没法真正环抱回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赵吉檀垂了一会眼睛，就感觉隐隐有眼泪悄悄流下来，但其实他不想掉眼泪，这显得很没出息，缺爱得让人可笑。

一切都是合理的，没有人做错，但为什么——

为什么……

赵吉檀缓缓地抬起手也抱住陈露淇，把脸贴在了他的肩颈那里。“（对不起……）”陈露淇对他说。赵吉檀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一种莫大的绝望简直是瞬间席卷了他，他倒是想冲着陈露淇耍机灵，反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明明他俩也没什么，就只是两个无聊的人凑到一起打发时间’。但等张嘴的那一刻，赵吉檀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眼泪慢慢地掉下来，渐渐没过口鼻。

他想自己现在一定很滑稽。赵吉檀的全身又颤抖起来，那股庞大荒芜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一边流下眼泪，一边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从未拥有过陈露淇，他俩也没有挑明关系，他连陈露淇是不是同性恋都不知道——

为什么还会流泪？

赵吉檀忽然之间彷徨极了，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东西堆在他口中都变得支离破碎，他甚至不知道陈露淇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难道他有资格接受这句对不起吗——

他俩是什么关系呢。

“没事……”赵吉檀拍拍陈露淇，安慰他道，“阿姨肯定会理解你的……”

陈露淇沉默了一会，而后轻轻道：“……（我在向你说你抱歉）”

赵吉檀的眼睛只要稍稍一颤，就会有眼泪无法抑制地向外流，滴滴答答地流在陈露淇衣服上，他本来想要用手抹干净，但也无济于事，眼泪越流越多，多到让赵吉檀心肝巨颤，绝望地笑起来。

在赵吉檀的人生里，其实很少有人郑重地向他道歉过。他以前还觉得等有人也把他放在眼里时，就一定有人会来和他说对不起，他的苦日子也算是熬完了。结果这一天终于来了，陈露淇说是对他说抱歉的，可赵吉檀也兴奋不起来。

绝望的背后真是另一座绝望……

赵吉檀紧紧地抱住陈露淇，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箍住他，想要把他抓住，但也只是徒劳。“你也喜欢我吗？”赵吉檀问他。

陈露淇也浑身一颤，但难得地没有回答，反而也拍了拍赵吉檀地后背。

‘可能那不是喜欢……只是错觉……’陈露淇沉默地想着，可手上却不想放开。他俩无名无份地抱在一起，演着一出不知道给谁看的苦情大戏——

说白了，这又有什么用呢！

要一辈子都生活在墙板比纸还薄回南天就长霉——墙式空调滴水一刻也不停的旧唐楼里吗？

这是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他俩不约而同地松开彼此，各自坐到沙发两侧，就当刚才无事发生。赵吉檀盯着桌子上路佳刚才带回来的鱼木花花束看了一会，就朝陈露淇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陈露淇嗯了一声。

“赵宣是我爸爸。”赵吉檀喃喃道。

陈露淇：“……”

这是惊天核爆，但悄无声息。陈露淇的脑子有三分钟都是懵的，他还在撑在沙发上，赵吉檀就坐在他旁边，他俩中间相隔了几个抱枕——然后赵吉檀说他和赵宣是父子关系。陈露淇不太相信这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但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噩梦——

天大的噩梦！

陈露淇无论怎么想，都揣摩不出赵吉檀此刻的用意，他简直深不可测。但陈露淇也不想就这么他唱独角戏，最后还是意思性地惊呼了一声：“……（你说什么？）”

“（你怎么不早说？）”陈露淇偏头问他，“（你早就知道路佳想和赵宣结婚了？）”

“我要是给你八百万，”赵吉檀抿了一下嘴，向陈露淇反问道，“你还会和lily结婚吗？”

陈露淇望了他的眼睛一会，没多时就言简意赅地道：“（八百万不够）”

“哦。”赵吉檀闷声道。对于这一点他倒是早有预料，硬要问出口也只是为了死心，但赵吉檀又看了陈露淇一眼，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为自己的隐瞒当场发作。

陈露淇雷霆大怒之后他俩不欢而散，和陈露淇和lily结婚后自然走散——赵吉檀不知道哪个结局对自己更容易接受一点。索性就都试试，后者显然是注定，他在竭力争取前者。“我不仅知道阿姨想和赵宣结婚，我还知道……”赵吉檀火上浇油道。

“（别说话）”但陈露淇朝他一挥手。

赵吉檀应声而下，当即抿了抿嘴，又‘哦’了一声。

他等着陈露淇在盘算清楚，自己也在考量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赵吉檀莫名其妙地砰砰跳了两下。吕姨从厨房探出一个头来，看客厅已经风平浪静，自己就蹑手蹑脚地端了一个果盘出来。

“（吃点水果再说吧！）”吕姨轻声冲他们道，“（他们今天到的芒果，特别甜！）”

“（我没事……）”陈露淇也冲她解释道，“（别担心我！）”

吕姨看着他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接着又推了推果盘，自己就先回屋去，说：“（你们俩先聊吧。吃点水果就好！）”

其实吕姨也在担心吧。赵吉檀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家一旦变得风雨飘摇，每个人都会担心——但即使陈露淇后来另有规划，他也一定会带着吕姨走的。不知道为什么，赵吉檀就是在潜意识里笃定着这一点。

在这里所有的人中，唯一会因为些许波折就和陈露淇永远分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赵吉檀。他们不是至交朋友也不是亲人，更不可能是恋人……所以就什么也不是。

之前孤独一人的生活再次回到了你的身边啊……赵吉檀对自己道。感慨着又很无措。

“（对不起）”过了一会，陈露淇凑过来，冲着赵吉檀道。

赵吉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两次歉，表情迷茫了一瞬。

“（我为我的口不择言道歉）”陈露淇说，“（我保证我从来没想过让路佳去嫁给赵宣，然后怂恿赵宣去拿你的——东西）”

“我知道……”赵吉檀好笑道，“我都听见了，是路佳……”但‘路佳’这个名字他只开了个头就住嘴了，赵吉檀望着陈露淇一下子抿住嘴，更认为自己实在没立场在陈露淇面前提起路佳的不对。而且……

“没事。”赵吉檀住嘴后没几秒就摆摆手，说，“算了。这个其实没什么……”

“（是路佳做得不对）”陈露淇冲他说，“（但我阻止不了她，很抱歉）”

赵吉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迷茫，还有一丝迟疑，无法理解地望向陈露淇。

人逢大喜时，精神多少都会不太正常，可能赵吉檀就要把自己这辈子可以听见的‘对不起’和‘抱歉’统统了清，陈露淇越靠近他，赵吉檀就越惊忌。

但陈露淇毫无知觉，依旧半蹲在赵吉檀身前，轻飘飘地抬眼望着他。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赵吉檀低声道，“但我没有要责怪路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