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37章 秉烛夜游

赵吉檀两手拿着半只乳鸽吃，乳鸽本身被烤得油光锃亮，外皮焦脆但丝毫不影响其内里肉块丰厚多汁，香极了。这家中餐馆也许就是国人开的，料理完全深得精髓，赵吉檀翘腿坐在八仙椅上，面前还有一幅狼毫挥墨而成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一切都熟悉得如同当年。

现在包间里只有他一个，他俩动筷没多久陈露淇又有一通电话进来，赵吉檀就摆摆手让他出去接，自己吃了起来。那通电话响得太及时，赵吉檀一瞬间清醒过来，想自己这是又在矫情些什么，见到陈露淇难道就非得垮成那么一张脸吗？

他难道就不能以笑脸相迎，朝陈露淇表现出自己也已工作多年后的职业精神，然后两人就共同迎接从此以后都平静淡泊的生活吗？

赵吉檀出神地咬着乳鸽，心里已经在用每周工作汇报时的精神要求自己，就等着陈露淇回来验收。但他没想到陈露淇一个电话竟然打了起码半个小时，等赵吉檀不知不觉已经啃完了两只乳鸽以后，陈露淇才姗姗来迟，身后还有人客套的声音，隐隐在说着：“太激动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电影真是拍得太好了……”

“我也是，非常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你们，玩得开心——”陈露淇也用标准的普通话回复道。吐音清晰，音准起码在二甲以上。

他俩分开了四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已经足够陈露淇从半吊子国语水平演变成如今标准甲级普通话，再也无需为经济窘迫——

是好事……

虽然这么想了，但赵吉檀还是没忍住探头朝外听了听，没多久陈露淇便推门进来，和还没来得及撤退的赵吉檀刚好撞了个正着。

赵吉檀：“……”

他手上的鸽子已经只剩一排骨头，赵吉檀放下来也不是，重新再拿扇新的也不对。“晚上好……”陈露淇则朝他笑眯眯地问道，“你在好奇什么？”

“什么都没有……”赵吉檀抽纸擦手道。

“我在和《面前之月》的编剧打电话，她告诉我她最近在写新的剧本……”陈露淇边说边坐到赵吉檀旁边，仍然笑眯眯地问他，“你看过我演的电影吗？”

“……”

这简直是一句废话。从他俩第一次见面起赵吉檀包上就挂着他电影的周边。赵吉檀不想和陈露淇坐得太近，但原地挣扎了一会也不见什么效果，等陈露淇问完，他就抿着嘴尽可能淡淡地道：“……我不怎么看电影。”

“是工作太忙了吗？”陈露淇立刻蹙眉道，“你现在在休假？”

“还行……对，在休假。”赵吉檀勉声道。

“那你就今晚回去看，明天我来找你一起聊我演的电影啊！”陈露淇说。

赵吉檀懵了一瞬，才勃然望向陈露淇，但恨恨了几秒，也只能悻悻道：“你自我意识也太过剩了吧，谁会……谁会这么推荐自己的电影？”

“谁让你没看过嘛……”陈露淇嘟囔道，过了一会又凑过来，离赵吉檀更近地问道，“你的工作是什么？你住在哪个区？你买车了没？”

赵吉檀几乎被一连串问题砸得头晕眼花，一边努力威严地审视陈露淇，试图用眼神质问他‘怎么问人这么敏感又冒昧’的问题，一边又在陈露淇兴趣盎然的注视下讪讪而回，很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你看过我演的电影吗？”陈露淇又轻轻问道。

“没看过。”赵吉檀嘴硬到底，伸手把茶壶拿来倒茶，手臂强硬地怼了一下，给自己和陈露淇留出一定的距离来，再慢慢喝茶。他感觉自己在陈露淇的注视下已经快要融化了。

“……好吧。”赵吉檀忍无可忍地看向陈露淇，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说，“看过几个，行不行？”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陈露淇问。

赵吉檀又一次哑然。几年不见，陈露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一切都乱糟糟地挤在赵吉檀的脑子里，让他的大脑有点超负荷运载。时隔经年，那种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自己根本无路可走的困惑又一次席卷了他。赵吉檀一时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坚持我四年前的想法……”赵吉檀说，“我认为没必要。难道我们俩真的会在一起吗？没必要就别浪费时间了，实在很浪费精力。”

“你怎么知道我们俩没可能在一起？”陈露淇问。

赵吉檀一时有点气结，他又恼然地瞪向陈露淇，控诉他在装傻：“你要是想不明白就干脆别想了！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挑两个剧本，你看你的电视剧这两年有一个上星的吗？”

陈露淇惊讶道：“你还知道我演电视剧啦？”

“……”这根本驴头不对马嘴。赵吉檀刹那间深知说多错多，索性又拉了个自己的椅子，朝一边舀猪肚鸡汤喝。赵吉檀甚至觉得自己在舀汤时手都在颤抖，这场景很像一个已经努力装成人的小鬼头努力数十载，结果还是在一朝内被人扒下人皮。

垃圾话，垃圾问题，讨厌的陈露淇，讨厌的自己。赵吉檀养了四年勉强觉得自己算是神智清醒的正常人了，结果一碰见陈露淇立刻碗盆叮当响——统统全部完蛋——

“你看着我和我说话啊。”陈露淇在旁边揪揪赵吉檀的外套，揪了两下又捋平，夸赞道，“你穿衣服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你是不是比几年前胖了一点？”

“你去吃饭。”赵吉檀头也不抬地朝他道。

但陈露淇摇了摇头，依旧撑头望着他，说：“我要是去吃饭就没嘴说话了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和你一起坐下聊天，吃饭太浪费时间了。”

赵吉檀：“……”

他像鬼魂一样几乎没有呼吸，但只要坐在赵吉檀旁边，赵吉檀就感觉现在好像有人正在从自己的头上往下浇水泥，目光马上就变得黏稠起来了，赵吉檀即刻间屏息。可等他抓住机会也偷瞄回去时，就发现陈露淇其实也不是时刻都紧盯着自己，他还在马不停蹄地回消息。应该还在为早上的狗仔发愁。

“你快吃吧。”陈露淇说，“我都不说话了。你别偷偷看我啊。”

赵吉檀忍不住放下筷子，无奈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在呼吸啊。”陈露淇不解道，“我还没干什么呢。你也太敏感了！”

赵吉檀真的很想把筷子捡起来再甩一遍，然后说一句‘不吃了’转身就走。但桌子上的东西点得太多，赵吉檀舍不得，就只好并起筷子，又抄贵的放自己碗里。“还有海参和鲍鱼比较贵……”陈露淇替他转托盘，指道。但眼看着赵吉檀又要抿嘴，立刻就缩手回来，继续看着他笑道：“我是随便说的。”

赵吉檀扒拉着所有海参和鲍鱼，没一会就吃干净了。

这顿饭吃得太撑，就算赵吉檀竭尽全力才吃了四分之三，陈露淇说是看着他吃，实则是在为新戏节食，但等赵吉檀问他，那干嘛不在他点餐前就说明白——陈露淇又说不行，如果他节食不吃的话，那赵吉檀恐怕连和他一起出门都不会了。

赵吉檀也算是为他缜密的心思所折服，代价就是在飘扬小雪中拔足走回酒店，不然他一上车就会被颠吐。陈露淇笑眯眯地和他同游。

赵吉檀当然不会觉得勉强，只是陈露淇一站到他旁边，他的心立刻变回毛头小子刚春心萌动时那样，一刻都不停地在砰砰乱跳。连赵吉檀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陈露淇会具有如此‘魔力’，这就是魔力吧，已经超出了人类魅力的极限——

四年不见陈露淇，赵吉檀承认自己听见陈露淇说还想自己时，也有一秒的窃喜，接着就是无尽的惆怅。如果硬要描述，一切莫过于宫中非要吃对食的太监宫女，别管宫女再怎么热情炽烈，不行就是不行，太监根本……

别说让赵吉檀去找个人去爱了，就连他和黄允珃搭子似的过日子，赵吉檀都已经感觉到有一丝疲惫。爱无能这种病灶，在赵吉檀这种先天和后天条件都无比优渥的净土早已茁壮成长，只是攻破了他心防的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乃至第无数层关卡都没什么，连赵吉檀自己都有点摸不透自己的真心在哪。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陈露淇在一起，也没法想象……这种一看就让人绝望的小路实在没必要让陈露淇勇敢尝试，哪怕他可能也只是现在心血来潮。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陈露淇忽然问他，“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第一次看见真的雪？感受怎么样？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呢？”

“问了又有什么用？”赵吉檀反问道，“难道会改变什么呢？”

“可是不问一定不会改变什么呀！”陈露淇说。

“好——好——”赵吉檀一边走一边看天，随口朝陈露淇问道，“《面前之月》的编剧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最近写了新剧本？”

陈露淇完全一愣，接着又笑出来，耸着肩膀点点头，说：“好啊好，bb猪，真不愧是你，我一点都想不到你会关心这个……”

他俩并排走着，但肩膀之间却不贴合，赵吉檀闻言又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道：“我得先提醒你一句，我现在就在天和工作。”

陈露淇当初为什么和伯乐闹翻无人知晓，但林琐背后代表的公司就是天和，赵吉檀从天和的艺宣跳到影宣，不管怎么跳都还是天和，绝对是陈露淇的对家。赵吉檀想不到为什么《面前之月》的编剧还会偷偷告诉陈露淇自己写了新剧本，难道陈露淇和林琐根本就没有闹翻，一切都只是在公众面前打得一个幌子？

“是吗？”陈露淇笑笑便道，“那我也不怕你当间谍。楚衔青之所以能给我打电话——那当然是因为她想让我出演她新电影的男一号，还要说点再详细一点吗？这个电影目前的暂定名是《秉烛夜游》，男一号是个鬼魂，其他我也说不太清了。楚衔青说这是个鬼魂在追逐什么东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