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檀再次接到陈露淇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年后的第三个月,万物开始都逢春。陈露淇在海岛给他打电话,声音听上去相当萎靡,还有点沙哑,告诉他因为持续不断的扰民,吕姨被带到警察局训话,问赵吉檀能不能替自己过去一趟,把吕姨带出来再向邻居赔礼。
“当然可以!”对这一点赵吉檀自然责无旁贷,他当下就请了半天假,接着就急忙赶到社区警察署,现场还在调解。“(我都关上门窗了啊!)”吕姨委屈地大叫道,“(来往也让他们小心,你们怎么还能这样呢?)”
“他们天天打麻将到半夜,每次都是一两点才走,就算关上门窗怎么样呢!”报警的一方还是学生,说得也格外命苦,“那个墙板就那么薄,根本什么都挡不住啊!”
“(那别人都能忍,怎么就你们不能忍啊?)”吕姨旁边的亲友团则道,说着说着就喷出一连串土话,把自己越说越愤慨,怒喝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还这么做呀?都这么做,凭什么你们就找我们啊?欺负我们年纪大了是不是?)”
“神经病……”对方听完就一脸莫名,忍不住骂道,“做了做事反倒说起自己年纪大来了。”
“(你说什*&%¥#!)”
“(哎嘿,别打架别打架啊——)”一群警察连忙上来调和。
警察署在刹那间一地鸡毛,双方各自站在擂台,一边争辩一边两眼愈冒火。“(我们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吕姨跺脚道,“(我们家孩子还给你们包了红包!凭什么之前愿意现在就不行!)”
“都说了我们是新来的住户啊……而且你这个事就是在扰民!”
“不好意思……!”再第二波攻防战再度开启前,赵吉檀终于找准时机插了进来,一边挡在吕姨身前,一边朝着对面伸出两手,自己又朝警察道,“我是家属!发生了什么,我来处理!”
陈露淇的原话是:“(尽量用红包摆平,吕姨以后还会这么做的,讲理是不可能了。)”
赵吉檀接电话时没忍住笑了一声,他现在实在有种‘就算天塌了也无妨,自己先高高挂起看眼事态再伸手处理’的心态,陈露淇之所以那么说,其中的道理赵吉檀当然也懂,他认可——也不准备违抗陈露淇的决定。当然这一摆平策略要是想在现实达成,赵吉檀还是没少费了一番功夫。
完事以后赵吉檀和吕姨在马路口挥送走她的一众小姐妹,赵吉檀背着包和吕姨并排走,吕姨却低头绞着手,好像已经完全羞愧于自己今晚惹了事。赵吉檀和她一起走到街区,终于才看见一辆仍在营业的碗仔翅推车,就抬手问吕姨:“有没有饿了?要不要先去吃一碗?”
吕姨登时嗫嚅道:“(没事,孩子,我并不饿啊……)”
但赵吉檀已经率先一步走过去,在窄窄的马路另一边朝她招手,说:“可是我饿了!吕姨快过来!”
半周以后陈露淇回来,晚上和赵吉檀难得的吃了一顿饭,他也背着包过来,一过来就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在吃饭前先给了赵吉檀。他俩一起在街上吃鱼肉烧卖,赵吉檀一个烧卖刚刚进嘴,就见陈露淇伸手过来,立马推开道:“……你这是干什么?”
可怜他俩过年装了快一周的成年人,中间再没有哪一句会比现在更无力。
“我才刚刚下班。”赵吉檀无奈道,“你就陪我吃完这顿饭不行吗?”
陈露淇看着他,脸色本来就苍白,在街口小吃的灯泡下一照更显得飘渺异常,彷佛即刻便要成仙而去。“(吃饭归吃饭)”陈露淇把信封塞进他的包里,轻声道,“(这个是这个,两码事,不能混在一起)”
“怎么不能?”赵吉檀也不想在街上和他撕扯,干脆就一边扒拉烧卖,一边埋着头冲他说,“吕姨也照顾了我很多,我去帮忙当然是应该的!怎么……你觉得我不行?”
“(你当然行……)”陈露淇没胃口,就算坐下也吃不下饭,过了好一会,才说,“(但你应该收下这个。你……)”
“我又没钱。”赵吉檀说。
“(你以后会有钱的)”陈露淇忍不住道。
赵吉檀头也不抬地就说:“……那你真的好烦!”
“(赵吉檀)”陈露淇忍不住低声地叫他的名字。
“是赵——吉——檀——”赵吉檀吃着吃着也撇筷子,叉着两条腿冲他道,“想教训我之前,你先把我的名字叫对啊!”
陈露淇:“……”
“我都窝囊成这样了,挨几天才能和你坐一起来一顿不限量——”赵吉檀说,“都这样了,好不容易有次英雄救美的机会,你让让我怎么了?你还给吕姨付学费了,你让让我怎么了!”
“你最好……记得——而家这嘅样。”陈露淇对他说,“(我的忍耐也很有限)”
赵吉檀肩膀登时一耸,怂但嘴硬道:“我要是没钱了,就去你家门口蹭饭吃。”
陈露淇看着他只觉得好笑,过了一会便说:“(那正好,小红和小绿已经登天了,你回去给它们收尸吧!)”
那两只过年就来寄居的鲍鱼最终还是没抗住百天大寿,于前日一早六时四十七分隆重归西。其实陈露淇养他们除了换水放盐冰藻外也不算太精心,不过它俩还是活蹦乱跳地存活了好几个月,结果就在别人以为它俩没准真能熬到自己的究极大寿——40年整时,它俩又忽然一起逝去,等陈露淇早上起床去看时,它俩已经齐刷刷脱壳,连点征兆都没有,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陈露淇深情为它们悼念,临行还给它们念了《圣经》用以超度。
结果赵吉檀霎时皱眉,忽然道:“……原来你早就回来了,却现在才找我。”
陈露淇:“……”
陈露淇:“(我为了见你在家焚香沐浴……)”
赵吉檀:“……”
赵吉檀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吃完饭后,他俩各自回家。赵吉檀明天还要上学,他俩散场最晚也不会超过地铁末班车的时间。但等陈露淇推门进家时,整个房间已经寂静无声,放平时吕姨都还在吆喝朋友要一起打牌闲聊,但自从上次事发后,吕姨就再也不那么做。陈露淇回来几天一直在昏天暗地地调时差,今晚还是第一次走到吕姨房门口,她果然也没睡。
“(姨妈)”陈露淇叫了她一声,就兀自推门走了进去。吕姨还在侧头翻看旧时电影海报,听见门响声便稍稍抬头,看陈露淇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床上,朝外叹了一声气。
“(你在叹什么气?)”吕姨问他。
陈露淇说:“(一想到我姨妈从此以后再也不打牌了,我就心神不宁)”
“(胡说!)”吕姨冲他道,接着放下手中海报,眼神机警地抿着嘴,摇头道,“(不打了。不打了。以后再也不叫人来了。这不好啊。)”
“(我都给你摆平了,干嘛不打?)”陈露淇斜看了她一眼,耸肩道,“(我可给人家包了大红包。)”
吕姨登时心痛道:“(你、你糊涂啊!果然那天是你给小赵钱了吧?你给了多少的红包?)”
“(没有给多少声……)”陈露淇冲她无奈地笑笑,说,“(怎么,你心疼啦?)”
“(你……)”吕姨当即翻了个白眼,一边说着“(你也忒不会说话)”一边又道:“(是该给,我还得感谢人家小赵呢)”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吕姨脸上还是透着一股肉痛。
“(他没要我的钱啊)”陈露淇随意地道,“(别担心他啦,明天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我都说了不会再叫人来了!)”吕姨立马道。
“(一个人在家待着多无聊)”陈露淇说,“(没法带你出去消遣,我好心痛……)”
吕姨:“……”
吕姨:“(油腔滑调啊!)”
“(但还是不行)”吕姨笨拙地道,“(扰民啦!)”
“(我都花钱买他们闭嘴了)”陈露淇却轻声道,“(扰就扰呗,不乐意就搬走吧)”
吕姨被他吓了一大跳,犹豫了一会才猛地摇头,说:“(你可别!别学得像你爹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那我才是真的没脸活了!)”
“(哎呀)”陈露淇镇定自若地走过去将她环在身下,一边抱上去,一边亲昵地蹭了蹭吕姨的额头,弯起眼睛道,“(我那是光明正大的买服务罢了!姨妈,你真的太多虑了)”
吕姨被他抱住,才堪堪找回了一点温度,但仍坚持道:“(你刚才可是有点太吓人啦)”
陈露淇闻言笑了一声,就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没事。没事啦……)”一边说着,陈露淇忽然打了个寒颤,全身都为此一抖。这种冷意乍起得太突然,以至于等陈露淇反应过来时,早已无影无踪。让他即使想溯源,也根本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