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14章 功德无量

虽然有了陈露淇的联系方式，但那天之后赵吉檀也没再去找他，还是一如往常地上下学、做科助、当家教，还有偶尔去摇奶茶。他手脚麻利又不爱在人后耍心眼，每份工作都拼命去干，一切其实比想象中要简单许多，虽然明明在几个月前赵吉檀还是个手脚残废，只能靠嗟来之食存活的白痴少爷。

赵宣来香洲岛虽说是逃难，但依然有处理不完的工作，赵吉檀搬出去那天他嗤笑了一声，他俩就此恢复成原本的那条生物链，赵宣对他不管不顾，赵吉檀一个人随便在家里怎么活。当然，这也只不过是看似逃脱，赵吉檀的天价学费仍由赵宣掏全部，赵吉檀所有的——所谓的昼夜不息都拼命努力工作，也只能勉强填上自己在香洲岛租房生存的那一个小窟窿。

但赵吉檀依然感觉到很珍惜，尽管每晚躺在床上他都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有时候连翻身都觉得身上好像压着一座大山，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赵吉檀都能在午夜梦回听见那座山里传来一股回音，宛若诅咒一样在他耳边咒骂着：“全都是无用功！全都是无用功……”

之后赵吉檀就会在夜中惊醒，满身大汗地翻身而起，朝着周围疑神疑鬼。这座山可能和他的精神压力有点关系，但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唐楼各层各户间挨得实在太近，但墙板太薄，一旦左邻右舍摔碗吵架，赵吉檀也跟着殃及池鱼，什么都能听见。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赵吉檀能听见上下楼的老伯每天早晨都起来逗弄鹦鹉，互相吆喝着叫早，也能听见隔壁的年轻夫妻为股票、房子、育儿——发愁，所有的人都无一例外，一旦生活中的苦难降临得太多太不可战胜，每个人都会歇斯底里，然后彼此大叫着质问苍天：凭什么！

赵吉檀在床上躺尸的无数个晚上也曾经幻想着有一天，如果自己也去歇斯底里说要去跳楼会怎么样。赵宣会因此妥协吗？如果自己也死了，赵宣会不会也偶尔在之后的某个夜里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动手，即使动手，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

赵吉檀幻想不来那种场景，他即使是死也只会默默吊死，不会有任何声张，恐怕得人都发臭以后才会被人察觉。他不会跳楼的，跳楼……跳楼实在是太惨烈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别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跳楼而死……

他成天都在死里求生，坐在学校里听课不是赵吉檀的本意，打工当家教听小孩抱怨最近功课怎么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了也不是，听醉酒的客人发牢骚不是，变态大叔前来猥亵撩骚更不是……

“……所以说如果儒家是给众生下了一个定义，那就是把‘仁义’当作了衡量一个人好坏的标杆，那老庄思想就是摧毁，有的人不管做了多恶的事都还是觉得自己是‘仁义’的啊，‘仁义’对他来说就不是一个标杆，要引以为鉴的东西，而是一个面具啊！如果有这个标杆在，那只要我表面看上去还是‘仁义’的不就好了，那这个时候‘仁义’其实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庄子就说‘这些都不要！’什么‘仁义’‘道德’统统不好！拿走……我要得是人的本性，真正的本我……把‘仁义’都摧毁之后的‘我’还剩下什么呢……”

赵吉檀选课选在了中午十二点。虽然教室里已经开了空调，但他的胸口彷佛还是堵了点什么，时至九月，窗外依旧烈日炎炎，赵吉檀刚好坐临窗的位置，身上就一半是冷气一半是暖阳，冷热交替中霎时眼冒金星，即刻就想呕出来。

这可能和他昨晚吃得剩菜有关系，台风天冰箱昨晚跳闸了一晚，没准是食物中毒，也可能是中暑，烈日当头，实在炎炎，但最有可能是饿的——为了压缩上课时间，赵吉檀只能连着上大课，这堂课对老师来说可能是全新的两个小时，但对赵吉檀来说，属于疲劳驾驶。

赵吉檀后悔今早为了省二十块钱没吃早餐，他兜里只剩半块还飘着香灰味的巧克力，就这还是那天陈露淇出其不意塞给他的——不知道谁祭祖送了一盒巧克力，陈露淇就随手摸了一块给他。

这块巧克力跟了赵吉檀快有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被他吃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毕竟‘不问自取是偷——’，不过事实上就是事实上，真饿疯了到头晕眼花的地步，赵吉檀吃这块巧克力比谁都干净。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赵吉檀立刻买了瓶水，半瓶水下去以后肚子勉强打了个水饱，他眼前发晕的情况才好了不少。

暑假刚结束，赵吉檀一出门就听见外面各种活动吆喝的声音，各种揭示板、小黑板一应俱全，都喜气洋洋地迎来新学期。赵吉檀出去找食堂，但没走一半，就被身后的某个摊位吸引住视线，起初赵吉檀还以为自己是饿昏头了，可转过身一看，发现并没有——那就是陈露淇。

他们那个摊位貌似在分发冰淇淋，赵吉檀顺着人群走去了一点，又远远地张望一眼，就看见陈露淇低着头只分装雪糕，别人来领就微微点头面露微笑，可也不和别人聊天，每个人都舀满一大勺。

“……”

赵吉檀试探着走得更近了一点，听见摊位另一个人扯着嗓子喊“free！free！”，就干脆自己也去领杯子排队，一边排队一边凝神望向推车上写得宣传横幅：“请大家多多参加**义工活动！敬请关注弱势群体！”。

轮到赵吉檀时，陈露淇轻轻抬了抬眼，也不和他打招呼，就指指手边的冰淇淋口味，问他要想哪一个。恰好他身边的人也在闲聊，一听就是本校学生，赵吉檀看了一眼赵吉檀，匆匆忙忙地朝着两个口味各点了一遍，等陈露淇帮他打满后才退到一边。

这是真的萍水相逢，赵吉檀无论如何也不能问陈露淇‘今天又不是开放日，你是怎么进来的’，拿完冰淇淋和陈露淇说过谢谢后，赵吉檀就拽拽书包肩带，带着一头雾水先去吃饭了。

等他吃完饭跑回来，摊位的人就已经很少了，赵吉檀无处隐蔽，总不能上去再要一碗冰淇淋。好在这个教学楼有镂空的地方，赵吉檀眯眼又朝陈露淇摊位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撤到一边上电梯，而后刚刚好在二楼小围栏那，就能把楼下的摊子看得一清二楚。

赵吉檀今天有一天的课，他稍微看了眼时间，就放心地爬在栏杆上向下张望，望着陈露淇又发起呆来。

来宣传大家多做义工，去帮便利店收集没卖完的面包再下发给有需要的人……陈露淇好有爱心……

九月还有蝉鸣，四面绿树环绕，赵吉檀定定地望着一连串光影打在地面，愈发觉得陈露淇真的是好帅。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白色棉t，但肩膀线条还是把软蹋蹋的衣服撑起来了，大臂到小臂过渡自然，肥瘦相宜。

赵吉檀心中已经朦胧地知道自己就要完蛋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赵宣的缺失，所以才导致了恋父情结，所以才会如此欣赏一个同性？

那也不对啊，他又不是只缺父爱，要恋也应该众生平等，男女皆可啊！

“（大学很漂亮！是吧？）”楼下忽然道。

陈露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在赵吉檀这里几乎看不到他有任何实际上的动作，但他旁边的人都笑开了，有几个相互推搡了一下，说：“（你突然在这说什么呢……）”

“（不是他说想来看看，我们才带他进来的吗？）”最一开始说话的人高声道，“（我当然得问问售后反应啊！）”

“（你这就没有意思了……）”

“（不是，怎么了？随便问问都不行？你们也太敏感了吧！）”

“（怎么了？你敢说你没一点私心？）”离陈露淇最近的那个人冲他没好气地道，“（不用劳心了！他陈露淇再怎么样才会混得比你好，你有那张脸吗？）”

“（哈哈哈，对对，露淇长得是漂亮，露淇好看都够了！是我太操心了呀~）”

陈露淇虽然一直在这场争论的中心，却至始至终都没再说一句，他周围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嘲讽玩笑对半开，虽然乍一听就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没说两句又突然开始嬉皮笑脸，要是有人听后突然发作，貌似也不是万全之策。

陈露淇倒是端得住，任由他的狐朋狗友凑在身边对着他的琐事叽叽喳喳，自己还在慢悠悠地收拾摊位上装冰淇淋的箱子。但赵吉檀已经有点不忿，想着要不要就地制造点人为天灾好让他们速速闭嘴，收了神通。

突然之间，陈露淇抬起了头，赵吉檀再躲已经有点唯恐不及，二楼栏杆离他们说话的距离实在太近太近，陈露淇本来也只是抬头想再打量打量学校，和赵吉檀视线一撞上，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旁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他：“（露淇，听说你妈妈又去和哪个**大老板约会去了吧？）”

当机立断，陈露淇立刻朝赵吉檀露出了一个‘help’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