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第13章 心碎

知道了。

黄允珃说得义愤填膺，赵吉檀却抬了抬手，忽然叹了口气，没告诉他恐怕今晚他就要以身饲鹰——消息发过去以后赵吉檀就没再管了。他回房好一会了竟然连外衣都没脱，赵吉檀好笑地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又想起黄允珃口中的‘坏东西！’，不知道怎么忽然悲中心来。

听话的人走不远，陈露淇有才气还有性格，能走到今天是水到渠成，连老天开眼都不算。

赵吉檀知道自己该为他高兴的，但脑子越想越乱，搞到最后兴奋也不纯粹，难受也不对劲，他一遇到陈露淇又一次大脑宕机，直接停止运行，只能回到嗫嚅期，陈露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内容反而无关紧要了。

晚上他俩从酒店门口碰头，陈露淇换了一身衣服，对于黄允珃电话里说得那些天和、恩怨情仇、恨啊——好像从来没在陈露淇身上出现过一样，这次下楼他也没做任何伪装，还当自己是普通游客。赵吉檀心神不宁了一下午，硬是来之前堆积的某个企划书改了三版以后才勉强下楼。

冬日的凉风唰地一声席卷，把赵吉檀身上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他有半张脸都在条纹围巾之下，就这样看着陈露淇才觉得他俩之间好像隔着点什么，能让自己更安心一点。

去哪吃呢，吃什么，咱俩能有什么好说的呢。赵吉檀什么都没问，陈露淇拉开出租车的门朝他挥手，赵吉檀就弯身爬了进去，听着旁边的陈露淇朝司机说了点什么，汽车就开动了。赵吉檀安静地坐在车后，来之前他就想要不就沉默地度过一晚上，陈露淇也会恼火他一见自己就变成这副鬼样子，继而怒火连天，他俩不欢而散——

但等陈露淇问他今晚想吃什么的时候，赵吉檀的嘴早就先脑子一步道：“我都行，你看你想吃什么就行，我不挑的。”

说完赵吉檀就睁大眼睛，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然狗腿至此。

“好哦，那我们去吃烤鸭……”陈露淇自然地接道。一边回话一边低头回消息，单看陈露淇，他才更像那个已经下定决心要一刀两断的。

赵吉檀：“……”

“怎么了？”陈露淇回完一消息一抬头却看见赵吉檀眉头紧皱，当即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接着忽然一怔，猛地看向赵吉檀，指道，“你的声音……”

声音——

赵吉檀和他同时一惊，再把手放在喉咙上时他已经可以流畅地说话，而不是像下午那样，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这回只过了一个下午就好了……”赵吉檀还没反应过来，陈露淇已经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颊，赵吉檀和他的眼睛对上，撞见里面发自内心的兴奋，心头触了一下。

“啊……”陈露淇刮了刮赵吉檀的脸，还是自己垂下眼，忽然觉得这样似乎有点不妥——不过就算这样，陈露淇也没把手放下来，反而直接用力地朝赵吉檀的脸捏了一把，等他呃地发出声来，才朝着司机说‘可以了，就停在马路对面的那个便利店附近吧。’。

“你……”车停稳以后，赵吉檀还在捂脸，一方面想抱怨陈露淇干嘛突然用这么大的力，一面又格外恼火，觉得自己太不相话。他也出来工作好几年了，平时交往不算八面玲珑，也绝对不算社交白痴，这回倒好，以前耍过的小聪明放在陈露淇面前一并蒸发，他又完璧返还，归来仍是任陈露淇玩弄的白痴一个。

陈露淇带他来了一个粤菜馆，轻车熟路地告知前台他有预约，接着前台就把他俩引进一间四面都阻隔起来的包间，周围的服务生过来微微躬身，对他们说：“欢迎。”

赵吉檀对陈露淇的记忆好似潘多拉的魔盒，一经打开，碎片总是零零散散地从天而至。

大概就在几年前，陈露淇还告诉他自己几乎没有出过香洲岛，偶尔几次出国也是因为同行的人邀请，但充其量也就是充当花瓶，他连景点都很少，多数都是走马观花。几年前的赵吉檀还能故作镇定地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没关系，以后等他有钱了，一定请陈露淇好好的去世界各地都玩一番，到时候陈露淇想做什么都行。

但现在就已经物是人非。赵吉檀可能永远也没机会再去拍拍陈露淇的肩膀，说你看我现在已经有点小钱啦，要不要我再请你去喝鸭屎香气泡水，再一起出来玩呢？

这一切都是自然的——无法逆转的——必然的东西。

时过经年，赵吉檀已经极度厌恶再以自己处于弱势的那种状态去仰望任何人，可每当说起陈露淇，或者陈露淇这个名字出现在他身边时，这种感觉几乎没法被规避。

当赵吉檀和陈露淇坐在同一张桌子两侧，彼此相望的刹那，赵吉檀的耳边都能听见信马脱缰后的鞭声，不论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无力的，无法抗衡。

陈露淇盯着自己和恨不得自己八百米远的赵吉檀好一会才摇了摇头，得把菜单放在圆桌上再给他转过去才行。

赵吉檀隔着半张桌子点单，每圈一个就竖起来给陈露淇指两下，等陈露淇点头就换下一个，坚决要把划清界限保持到底。

陈露淇：“……”

谁能想到，他俩从见面到现在，竟然连问彼此一句‘最近过得还好吗’都没有。

“你都没有一点关心我吗？为什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点完菜后房间很快就只剩他俩两个，陈露淇朝赵吉檀问道。

“当然不是……”赵吉檀皱眉道，“你……很重要。”“你当然很重要了……”赵吉檀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道，“你……”

陈露淇喝着茶，等他语无伦次地说完感想，接着便放下茶碗，又冲赵吉檀道：“证明？我不想听你给我说这些！”

“又不是喜欢就要在一起的。”赵吉檀说，“我怎么证明给你看？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陈露淇笑出了声，望着赵吉檀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演tvb给我看？那干脆我们现在就去殉情好了，这里下着雪多美呀。你要和我一起跳河吗？你放心，只要你跳下去，我绝不独活。”

“你别越说越离谱了！”赵吉檀气不顺地道，“你就好好地做一个演员就行了，这不是我们都梦寐以求的吗？现在好多人都爱你了，你……”

但陈露淇下一秒就道：“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觉得我有梦想！”他本来还能维持体面，一听‘梦寐以求’就全部完蛋，激动道，“路佳也觉得我有梦想，你也这么觉得，太好了，我现在已经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了！我一定过得非常幸福吧？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那个的……你是想说这个给我吗？”

“不……”赵吉檀睁大眼睛，听陈露淇说完立刻伸过手去，一边拍他的背一边焦急道，“怎么会呢……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啊。我只是，只是……太累了。”

“bb猪……”陈露淇反手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垂眼望向他道，“可是，可是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请问有谁会在想死的时候叫别人bb猪？

赵吉檀刹那间回神，看着陈露淇还一脸悲意地抓着自己的手，终于醒悟过来，手上用力，把陈露淇掰得痛叫一声才站起来，指着他道：“陈露淇，你演戏给我看？”

“痛……”陈露淇的一只手差点被赵吉檀拧断，等又一次面露哀求之后赵吉檀才恨恨地松了手。等赵吉檀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心中当即一阵翻滚，又好气又好笑的。

大明星经此一劫也难免有点衣衫凌乱。陈露淇的左手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手腕，稍稍吹了口气。

“我没有演戏呀。”陈露淇说，“我现在就可以和你一起跳河殉情。”

“我不想再听到这句话！”赵吉檀生气地冲他道。

陈露淇沉默了一瞬，就耸耸肩，又低头喝起自己的茶水。没多久，他们点的菜就上来了。烧鹅、蜜汁叉烧、菠萝咕咾肉——流沙奶黄包、鸡丝虾春卷——赵吉檀光顾着点陈露淇爱吃的都没注意，他俩硬是点了一桌满汉全席上来。

好在——陈露淇有钱！就算在这种餐厅里也能随便点，大点特点，想怎么点就怎么点。

在几年前这么奢侈的生活还真的只会出现在梦里。等满满一桌的菜上来，赵吉檀和陈露淇俨然化身成两只鹌鹑，都只盯着服务生上菜，瓷碟不断发出‘吭’‘吭’的轻响，但无人动筷。

赵吉檀盯着陈露淇，看他也不着急动筷子，就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但更快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他和陈露淇的事不能从这一点和那一点开始讲，还要延续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