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月闭上双眼,在他的托扶下,轻轻躺回喜被上。
红色的纱幔悠然垂落。
过了会儿,突然伸出一只白净的手臂,还用力挥了挥。
“……怎么了?”
“等等!”
里面的窸窣声果真停了下来。
姚元月有些生气:“阿宴!你方才说不痛的!”
“……”
次日。
姚元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为什么她能一觉睡到巳时?不是应该刚过卯时就会有人把他们唤醒,然后收拾一番去给公婆问安吗?
她突然坐起身。
意识到身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甚至短暂地愣了一下。
她捧住脸。
真糟糕,全都想起来了……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
都怪那壶酒啊……
她缓缓转过头,看到宋肃宴一手支头侧躺着,正挑着嘴角看着自己。
鸦黑的眼睛仿佛是食髓知味不久的兽,尤不满足。
她提起被子遮住乍泄春光。
“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比夫人早多少。”
“你就一直这样看着我?”
“嗯!”他的尾音扬起,低低的很有磁性,“不管我怎么看夫人,都看不够。”
“……那你就一点不着急?”
他的眼睛动了动:“着急,我想你。”
被子被他一手掀开,他再次覆了上去。
“……”
姚元月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等下了床,她讶然发现已经到了午时。
“怎么办?都怪你,现在还怎么敬早茶?”
不料,宋肃宴慢条斯理地系着上衣的带子,仿佛一点都不着急:“敬不了早茶那就一起用午膳呗。”
“……”
宋家如意堂。
姚元月谨记父母亲的惇惇教导,神色端庄持重,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
大婚前,父母亲曾多次叮嘱她。
姚父:“要厚待舅姑,将他们视作我们一般。”
姚母:“但也别把舅姑就当作我们,可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性,一定要恭谨端庄。”
“……”姚元月看了那么多书,其中就有女子的训则,她信手拈来,“为媳也,需承顺舅姑,若事亲长,女儿知道的。”
姚母伸指触了她的额头:“光记住可没用,一定得做到。”
姚父:“你娘亲做过儿媳,听你娘亲的。”
“……”
宋肃宴道:“父亲母亲,我带着元月过来拜见你们二老。”
姚元月跟着行礼。
宋母梅若兰笑着抬手:“快快起来。”
她来回看着姚元月,似乎对她很是满意:“上次见你,还是八年前,那时活泼可爱,现在一看,都是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了……”
一旁的宋父宋玉真咳了咳,梅若兰看了眼他的神色,没有往后继续说下去。
“怎么今日让我与你母亲等了这么久?”宋玉真盯着宋肃宴,语气似乎有些不耐。
宋肃宴牵着姚元月的手:“昨日应酬宾客有些累了,多休息了会。”
“真是没用。”
姚元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为何是这样的?
在外面的传闻中,宋肃宴可一直都是佼佼公子,在三年前的国试上一举拿到了第二的好成绩……要说不足,也是他身入官场后,不知为何庸庸碌碌,从无起色。
而他的父亲,可是官至礼正的一署之长啊。
如今看来,似乎对他一脸嫌弃的样子,莫非是觉得他入仕不堪用,丢了宋家的脸面?
宋肃宴脸上倒是毫无变化,平静和煦,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父亲说的是。”
“……”
姚元月想起今日过来不是和他一起听训的,赶紧行礼道:“是我的不对,我认床,昨日睡的不安稳,夫君心疼我,就容我多睡了会儿。父亲,母亲,都是孩儿的错。”
宋肃宴微微偏过头去看着她。
“免礼,”宋玉真抬起手,紧绷的脸略有缓和,“你是个好孩子,不用为他说话。已是午时,今日就不必奉茶了,一起落座吧。”
梅若兰也赶紧道:“快坐下,都是些家常菜,不知换了厨子,元月吃不吃得惯。”
姚元月笑道:“孩儿从不挑食。”
昨夜可是吃了一肚子的干枣、桂圆和红糕,她可一点都没挑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宋肃宴也轻轻笑了下。
梅若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宋肃宴领着姚元月走到圆桌,各坐在宋父、宋母一侧。
依偎了那么久,她还是头一回离他这么远。
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蒸的煮的炒的炖的烤的炸的……
“谢谢父亲母亲,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丰盛的食物。”
梅若兰给她夹了一筷子:“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快快吃吧。”
——
刚踏进融园,姚元月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骨头都松快许多。
不对,以后融园就是她的小家。
正好她不小心在如意堂吃多了,拉了拉宋肃宴的衣袖:“夫君,带我逛逛你的园子吧。”
“好。”宋肃宴笑道。
“夫君的园子真好看。”
宋肃宴嘴角微微弯起,牵着她的手,为她介绍融园的景致。
当远远看到有一汪碧水后,姚元月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连手都跟着微微抖了抖。
“夫人?”
“无……无事,”姚元月眼巴巴看着他,“我想在近处瞧瞧这个池子。”
“噢,夫人说的是锦绣池?”宋肃宴了然,牵着她沿着一条方石小径走过去。
锦绣池里飘着几叶睡莲,各色锦鲤在水里游动,甚至在有人过来的时候纷纷凑过过去,甩动尾巴,像是乞食。
“这一池子的鱼都是少爷的心头爱,”一旁宋肃宴的近侍崔良开口说话,“少夫人请看,那条头上带抹红的叫染霞,这条尾巴有些透明的叫仙子,那条金灿灿的叫元宝。”
宋肃宴取下腰间垂挂的荷包,小心翼翼倒在手心,姚元月垫脚一看,竟是颗颗滚圆的鱼食。
崔良神色骄傲:“少爷爱鱼如命,甚至研制出一种鱼食,没有腥味又便于携带,但鱼儿很是喜欢吃呢。”
“你要喂些吗?”宋肃宴将鱼食递给她。
姚元月摇了摇头。
她的兴致失了一半。
这些都是宋肃宴的宝贝,她日后怎么下得去手?
罢了罢了……
宋肃宴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失了兴致,微微笑了笑,将手里鱼食撒入池中。
鱼儿“哗哗哗”地争抢着,水面泛起白沫。
逛过园子后,宋肃宴拉着她回了静意居好好“休息”了一番。
这大抵就是新婚燕尔的快乐吧。
过去半月徘徊在她心头的入仕不得意,仿佛随着这阵风行雨散而一并如烟消了。
要是没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的话。
“阿宴呢?我的阿宴呢!”
“少爷和少夫人歇在里头,老夫人您不能进去。”
“你别拦我,给我滚开!”
姚元月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宋肃宴急急穿了衣服,提上鞋子就要出去,刚要起身就听到她的动静。
“夫人醒了?”他安抚她,“你就在床上歇着,不必出去。”
“婆婆好像要找你,听声音还很急,我作为你的妻子,还是跟过去看看。”姚元月坐起身。
宋肃宴没有拦她,反而帮她理了理衣服。
看到身前某处红痕的姚元月,脸蛋“腾”一下红了。
要不是事急从权,她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门口的争执声还在继续,迅速收拾好后,两人快步出门。
“阿宴,我的阿宴呢?为什么是你住在这静意居里!”午时一同用膳的梅若兰此刻似乎变得憔悴和悲伤,连发髻都有些凌乱了。
看到这种情形的姚元月有些惊呆了。
不远处匆匆跑来两个侍女,她们没敢靠近静意居,紧张地有些发抖:“少爷,我们刚才突然被老夫人锁在屋里,一时没拦住,最后跳窗出来的。”
“是啊少爷,老夫人刚刚还好好的,说是要给少夫人缝一条漂亮的帕子。”
宋肃宴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没照顾好老夫人,回去自己领罚。”
面对梅若兰时,他倒是换回宽和神色:“母亲,我带您回润园休息好不好?”
梅若兰瞪着他:“谁是你的母亲!”
“母亲,阿宴就在您面前啊。”姚元月想离她近一些,不料被宋肃宴伸出的胳膊拦了下来。
“你又是谁?”梅若兰眯着眼睛看着姚元月。
他冲她摇了摇头。
姚元月这下确定了,婆婆并非是喝多,而是脑子出了问题。
废了一番功夫,最后是宋肃宴一句“我带您去找阿宴好不好”,这才将梅若兰请出了融园。
留下来的姚元月随手指了一个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夫人,我叫平安。”
“你从小就在宋府?”
“是的,少夫人。”
“行,那你告诉我,老夫人今日为何会这样?”
平安和她旁边的另一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
“就算你们不和我说,等我夫君回来了,他也不会瞒着我的。”
“……少夫人,老夫人因为多年前受了一场刺激,有时候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时不时就这样,府里的人都知道,但是老爷和少爷说,谁敢往外传,就卖到北漠做奴隶。”平安嗫嚅道。
她旁边的侍女也说:“您是少夫人,我们不会骗您的。”
“那老夫人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这副模样?”
“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但是这个少爷也有关,不如您等少爷回来后,问一下少爷。”
宋肃宴是直到夜色发黑才赶回来融园的。
“安置好母亲后,父亲留我说了会儿话,夫人可曾用过晚膳?”
姚元月其实没什么胃口:“不曾。”
宋肃宴满眼疼惜:“午时在如意堂,夫人就没有吃太多,夫人想吃些什么?”
“都行的,我对吃的没有那么多要求。”
宋肃宴了然,他将崔良唤过来,吩咐了几句。
等着传膳的时候,宋肃宴开口道:“十多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好多医师都摇头叹气,母亲日日夜夜为我祈祷念经,总算是将我捡回一条命。”
“之后我就被父亲送去怀集外的一处山庄修养身子,等我四年后回来才知道,母亲她因为过于紧张和思念,时不时会像今天这样一直寻我。”
“父亲怕我修养不好,一直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医师说这是头疾与心疾交加,很难治的好,幸好母亲不常这样。府里的人都被父亲提醒过,此事不得外扬,故而外面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说到最后,他抚着她的手:“今日可有吓到夫人?”
“有你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她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婆婆她看起来很可怜,就像是失去孩子的母亲。”
宋肃宴怔了片刻,随后他凄然一笑:“我亦因此时常无比内疚。”
姚元月没有告诉他,其实她问完侍女话后也跟着走出融园,在公公的静明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一开始还能算得上是谈话,到后面不如称作“父对子的教训”。
他似乎对着宋肃宴很容易生气,而宋肃宴,似乎无论如何做都无法让他满意。
诸如“蠢如猪犬”“顽固若石”等严厉又苛刻的训词让她无所适从。
她从未在自己的父母亲口中听过半句类似的话。
姚元月觉得宋府有点奇怪,公公是癫的,婆婆是疯的……幸好夫君是正常的,除了在卧房里对她有太多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