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细雨霏霏,天色略有几分晦暗。
少年卯时起身,瞧见桌案上已放置好昨日宫里送来的鳞甲赤绢绛朱袍,边上还有一顶羽冠。
那羽冠很漂亮,是他不曾见过的式样。
旧时行军,他为了融入军中,不曾穿过这等精致的锁甲与鲜艳的衣物。
颇不习惯。
宋拾薪皱眉着想,除去寒衣节那日,日后值夜还是与公公说一声,给他换身简便的罢。
他略略上身一试,走出门外,依着水池的池面一照,心下这才安定几分。
他知道或许有人会喜欢,宋拾薪眉头一扬。
沈稚渺喜欢看他穿轻甲。
他忆起那日的过往,少女掷地有声的夸赞在耳畔若隐若现,眸里又落了几分浅淡笑意。
不知不觉,池对面忽然多出个人来。
他敛了笑,一抬眸,竟是先前回乡省亲的姑母姜氏。
容貌清婉的姜氏今日身着深藕色长褙,眉眼间俱是对他眸中笑意的探究。
少年尊敬地对她作揖:“姑母。”
妇人略一颔首,将眼眸落在池中几颗寥落的果实上。
“明日夜里,你便要入宫上值了罢?”
“是。”
妇人扫一眼他身上的衣物,心下满意道:“宫里匠人到底是与外面的小班子不同,手艺是顶尖儿的好,我记得,你爹早先也有一顶这样的羽冠,现下还存于家中。”
宋拾薪见过父亲的羽冠,然而父亲节约,不喜张扬,他自小到大,从未见父亲戴过一次。
宋拾薪应了一声,又问:“姑母今日前来拾薪院中,所为何事?”
姜氏莫名看他一眼,叹道:“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了?如今宋府还住着的人,除了我还有你长嫂,你长嫂行动不便,我是你父亲的姊姊,当然要替他好好照拂你。”
“这几日辛苦你独自管家,明日你上值,我今晨已差人出去采买,今夜你便坐下来,在家好好吃个饭,莫出去做事了。”
宋拾薪摘下帽子,对眼前的妇人问:“嗯,家中银钱可够用?姑母,我这几日做事攒了五两银子,您先拿去用,大嫂腿脚不便,还是要替她将李妈妈请回来。”
姜氏望向他的眸中多了几分欣慰,只是听到五两,语气颇有些疑虑:“五两,这么多?你先前不是说,铁匠处打刀一日,只有一百文么,是如何凑出五两银子的?”
宋拾薪抿抿唇,其实他前些日子不仅替人打铁,也在太学替同窗办事。
有几个富裕人家的同窗是喜爱吃野味,只要他能猎来,同窗们出手就很阔绰。
然而姑母却不希望他去那山野中行危险莫测的事,他不想教她担心,便没有同她说。
因此,姑母并不知他在外还有别的营生,他也无法如实相告。
只见姜氏敛了面上的笑,端肃地站在池塘对岸,深深看他一眼:“阿薪,这几日,你与郡主,是否走得近了些?”
宋拾薪对上她的眸光,喉结一滚:“姑母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你当我不知她前段时间偷偷从公主府出来寻你?”
“你到底允诺过她什么,能让她这般不分昼夜地要与你相处,她久居深山,少不经事也便算了,你呢,你如今已快弱冠,是家中的顶梁柱,何故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同她乱来?”
“早先你父亲便说了,这等皇家贵胄,我们攀扯不起!”
宋拾薪沉默地望她。
父亲对天家的态度从来都是避之不及,这才领着他,一去便是十三年,极少回来过。
“姑母,郡主确实是有要事托拾薪去做。”
姜氏看他一眼,手指抚上额穴捏按:“并非是姑母小题大做,阿薪,如今郡主刚刚下山,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宫里眼睛那么多,姑母知你想撑起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只是姑母亦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受到太多非议,再者……”
她看向身侧的侍奉丫鬟,两人相视,欲言又止。
姜氏最后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姑母还有一件事,待到家宴再与你说。”
宋拾薪就这样等到了晚上。
入夜,他穿过正堂,来到许久不曾使用的膳厅,望见姑母与长嫂两位正拿着一沓纸,相互讨论着什么。
“姑母,大嫂。”少年轻唤两位正坐在案前的妇人。
见到他来,长嫂目光亮了亮。
“哎呀,阿薪来了?”
她亲昵地拉着姜氏的手,将宋拾薪从头到脚都瞧了一遍,似是越瞧越满意:“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住了这么久,我却不曾好好看过阿薪,今日一看,原来我们家阿薪都已长成这般俊俏的小郎君了,何曾寻不到好的亲事?”
“亲事?”宋拾薪不解。
姜氏面上却是没有多少笑意,只静静望着站在门槛处的他:“嗯,长公主今晨托人送来了数十张画像,说要给你相看。”
宋拾薪一怔,张张唇,面色霎时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