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在许林晚心中疯狂滋长。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就能积蓄起更多的勇气。目光掠过身旁空着的座位——汪晟已经被那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拥出了教室——她深吸一口气,将“班长竞选”这四个字,用力地刻在了心里那本无形的备忘录最顶端。
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但胸腔里那股不服输的气流横冲直撞,让她无法平静。她迅速收拾好书包,几乎是逃离了教室,将身后的喧嚣与那个萦绕心头的名字暂时甩开。
回家的路,要穿过两条长长的巷子。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中飘来邻家厨房的饭菜香。许林晚走得很慢,脑子里乱糟糟的。
“晚晚回来啦?”舅妈系着围裙,正在窗户边收衣服,看到她,脸上绽开温蔼笑容,“新班级怎么样?同学都好相处吗?”
“挺好的,舅舅呢?”许林晚避重就轻,放下书包就去帮忙。
“在单位加班呢。”舅妈随口说着,“你外公外婆刚还打电话来问你今天在学校的情况,心里可为你骄傲了。”
许林晚心里一暖,那股因冲动竞选而生的忐忑,似乎被抚平了些许。
这就是她的世界,简单,甚至有些清贫,但却充满了扎实的、看得见的爱与期望。而汪晟的世界呢?她想起他淡然分发新书的样子,想起同学们议论他时崇拜的语气,那是一个她完全陌生、充斥着光环和便利的世界。
一种混杂着自卑与好胜的情绪再次涌上。她不再犹豫,钻进自己的小房间,摊开那本向日葵笔记本,郑重地写下了“竞选班长发言稿”几个字。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她写写停停,时而蹙眉,时而咬笔头。她写小镇夏夜的萤火虫,写外婆灶台上氤氲的蒸汽,写外公灯下批改作业的背影……她将这些最朴素的记忆与对班级服务的热情编织在一起。这不是一份标准意义上的竞选稿,更像是她内心世界的剖白。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某栋别墅的卧室里。汪晟刚结束一场篮球赛,回到家里。手机屏幕亮起,是哥们儿发来的消息:“汪晟,班长稳了啊,到时候可得请客!”
他随意回了句,放下手机。对于竞选,他并未特意准备。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他站在那里,结果便几乎没有悬念。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一本最新的《国家地理》,翻看起来。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个既定流程,而非需要严阵以待的挑战。只是,脑海里偶尔会闪过同桌那双亮得灼人、带着明显不服气的眼睛。他漫不经心地想,嘴角也不自觉微微向上翘。
竞选日如期而至。
班会课上,气氛难得地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班主任简单开场后,竞选便开始了。
汪晟是第一个上台的。他步履从容,姿态放松,走到讲台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大家好,我是汪晟。”他的声音清冽平稳,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优势和为班级服务的设想,从组织活动到沟通协调,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逻辑缜密,语气自信,带着一种天生的领导力和让人信服的气场。台下,不少同学已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在他演讲结束时,自发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接着,又有几个同学上台,演讲或激昂或朴实,但似乎都未能掀起更大的波澜。
就在班主任准备进行下一项时,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是许林晚。她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便稳定下来。她走到讲台前,位置甚至比汪晟刚才站的偏右一些,仿佛还在下意识地恪守着那条“三八线”。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包括汪晟。他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许林晚深吸一口气,没有看任何人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放空,仿佛在对着窗外的香樟树演讲。她没有罗列一条条冰冷的计划,而是从自己作为“ newcomer ”(新来者)的感受说起,说到她对融入这个集体的渴望,说到她看到的、一些可能被忽略的细微之处。
“……我知道,我不是最优秀的,也没有那么耀眼的光芒。”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目光也终于敢看向台下的同学,“但我相信,班长不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角色,更是一个服务者,一个连接彼此的桥梁。我来自县城,更懂得珍惜,也懂得努力。如果我当选,我会像守护我的家乡一样,守护我们班的每一份真诚和快乐……”
她提到了外公的教诲,外婆的糖油粑粑,提到了集体应有的温度。她的演讲不够华丽,甚至有些地方的用词带着学生气的稚嫩,但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真诚和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却奇异地打动了很多人。教室里异常安静,许多人看着她,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专注和思考。
汪晟支着下巴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他看着她,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光。他的演讲稿逻辑完美,而她的演讲,带着一种他未曾体验过的、粗糙而鲜活的生命力。
演讲结束,掌声同样热烈。
唱票环节,气氛达到了白热化。
黑板上,“汪晟”和“许林晚”的名字下方,“正”字交替上升。汪晟的票数一路领先,但许林晚的票数也紧咬不放,每一次画上一笔,都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许林晚的心随着粉笔的划动而剧烈起伏,她几乎不敢抬头。汪晟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静,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频率,泄露了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终于,最后一票唱完。
班主任看着黑板,朗声宣布:“汪晟,25票。许林晚,24票。我宣布,汪晟当选为我们班的班长!”
“哇!”
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淹没了教室。汪晟在众人的注视中站起身,礼貌地向老师和同学们点头致意。
许林晚坐在座位上,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只有她自己知道,课桌下的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一票。只差一票。
下课铃声像是解救了她。
同学们簇拥着向新任班长汪晟道贺,人潮涌过她的座位。许林晚低着头,飞快地收拾着书包,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就在她拉上书包拉链,准备起身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抬头,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周围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
许林晚的心猛地一缩,一种混合着失落、尴尬和不甘的情绪冲上头顶。她几乎是立刻避开了他的视线,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低着头,像一只受伤后急于躲回巢穴的小动物,快步从他和人群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径直走向教室门口。
汪晟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到了嘴边的那句“你的演讲很好”,最终无声地消散在唇边。他微微蹙起了眉。
许林晚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夕阳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细长。
不甘心。
这三个字,像一团火,在她心底灼灼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