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银河,草野辽阔。脚下是坟墓,抬眼是星落。
横构图的照片里,陈我愿走在前边,回眸时发丝缭乱,牵着江别川的手,微微扬唇笑。江别川落后几步,像是被草地抓了脚,正低头看,捋开耳边的黑发。
少年身后有一往无前的勇敢,有宇宙间最璀璨的黑暗。
江别川说这张照片拍得好看,可能因为是唯一一张陈我愿笑着的吧。
陈我愿写地理作业,走神间就拿起了压在桌上的照片,这张照片看不清江别川的脸,自己的脸也只有一半,仅仅是能察觉唇边有轻快的笑意而已。
对于陈我愿来说,还不如自己发在朋友圈的那张视频通话截图。
是的。
他现在已经重回到陈江中学读书。
开学第一天,他在办公室迎面遇见了江别川,江别川正一边捋校服袖子,一边作为(18)班英语课代表来捧作业。
之后晚上回家,江别川收拾书包稍晚一些,李叔来接他们,坐到车上,他也没有主动跟自己说一句话。
陈我愿本来就话少,从前不熟,还能假装热脸贴几句,然而现在一年半载的大熟人了,他什么性格江别川清楚的很。
本想着江别川一路上能开个口,然而江别川一直在背英语,举着书本完全沉浸投入地朗读,陈我愿拿着一瓶牛奶,走神地喝,专注地听人背,不发一言。
“拜拜呀,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写作业!”
李叔打完招呼,开车走人。彼时周六晚八点半,他们路上经过商场,找餐厅解决了晚饭,就省得再回家等杨姨做。
江别川收拾书本,拎着书包下车,低头输入指纹开锁。陈我愿丢掉手里垃圾瓶子,俯身过去,撑在黑篱门上,转过江别川的肩膀,低头问:
“你怎么了。”
江别川不愿意跟人对视,偏过头,铁篱门上爬的几枝蔷薇花探过来,柔软的芬芳就沁在脸颊边。
“……你说的没错,长到186了。我。身高。”
陈我愿看他不回答,那算了,于是将人挪开,留下这么一句疑似挑衅的话,就很直接地开门,进去了。
闻言,江别川终于有了反应,停在原地踮了踮脚尖,结果被蔷薇花刺划了耳朵。
他摸了摸耳朵,抓紧书包,垂眸轻哼一声跟着进去了。
家里没人,杨姨也不在。
陈我愿换鞋上了楼,路过灯也没开,直接进了自己房间,放下书,径直去浴室洗澡。
结束后,他没紧接着写作业,而是坐在钢琴前,找了首简单的纯音乐,就在这样无人的情况下弹了起来。
《The Right Path》。
各种各样古典乐谱都收录在他柜子里,叠了一本本蓝色精装,从前跟着老师学的时候弹得多,现在没那么严苛了,就是找点好听的玩玩儿。
有时候心有所感,忽而生出一段旋律,他也会起来,用琴弹着试试。
一双很有天赋的手。
哦……有天赋的家伙要去啃苹果了。
陈我愿打开门,愣了一下。漆黑的房子里,江别川换掉了校服,站在楼梯口,侧倚着,背着手,后背时不时怼下墙,垂眸像思过。
看见他出来,江别川抬起头,眼睛还是又湿又亮的,抿起唇角,什么都没说。
陈我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没管,转身下楼,去茶几上拿苹果。
黑夜里仿若只剩下一道冷白与一星血红,江别川缓缓挪了挪位置,蹲下去,握紧手,就蹲在陈我愿房门口。
“……”
陈我愿咬苹果,站在楼梯一半的地方,眼中些许疑惑。
他上来,瞧着墙角的家伙,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江别川小心翼翼抬眼瞧他,摇摇头。
陈我愿:“你像。来跟这个房间的主人偷情的,而且怕我。”
他说完开门进屋,江别川终于面容松动,默敛着细柔的眉头跟着走进去了。
江别川早洗完了澡,进去绕过钢琴,坐在陈我愿床的一角,满脸都是安静说不出话的样子。
陈我愿扔掉苹果核,又喝矿泉水,这才在书桌前坐下,拿起笔来写作业。
你猜他选的什么。
陈中高二开学又有检测,陈我愿就参与了考试排名,迎着新班级同学奇怪或打量的目光,他淡定自若,最后成绩就那样令众人咋舌地,出了。
成绩出了。
那天,江别川坐在教室里,听见外边一层楼叫嚣似的炸了。
他们说,开学考,理科赋分年级第一,是普通班的。
理科(15)班,物化地组合。
那个第一名,叫陈我愿。
太子爷嘛。
去年退学的。
高二(15)班的风头持续了一个星期,上周,高二一整栋楼,都知道陈江的太子回来了。
普通班管理松弛,还在三楼拐角,挨近本栋厕所,一下课就挤了满人,争先恐后往里瞅。
他们看见那人冷如削的侧脸,就坐在最里边第四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而同桌在睡觉。
陈我愿写作业很快,效率极高,尤其写语文阅读,答题就像在试学习技巧与心得,无聊的文本本身反而对他无关紧要。因此不会觉得没意思,不想写,或者不认真写的情况。
毕竟他自己也发现了,数理化这种,跟同校重点班的学霸们拉不开差距,而有的男生语文90分考不到,英语好的140差不多了,他要想创造优势,这两个科目一定要加强。
就像这次考试,他原分排不到年级第一,但是奈何,赋分赋得高,化学本身难,容易赋高,剩下一门地理,大部分竞争对手是同校文科班的,文科班地理不咋样,四五十分一抓一大把,那么他就是原分考78左右,也能赋到92以上。更何况他原分不止70。
简单说,地理化学未必原分多高,但是由于别人考得低,他考得稍微高一些,就能缩小和学霸的差距。譬如原分97的赋成了99,第二名原分87,照样赋成96。那样的话就基本只剩下语数英的差距。
其实江别川考得也很好,只是明显是倒霉了的,原分年级第三,比陈我愿高,但赋完变第八了。
因为赋分制的原理就是择优录取、全面发展,所以对于样本少的时候,能保证的,仅仅是相对公平。当基数变大的时候,比如放在整个省,公平性就会大大提高。也就是不会出现很离谱的赋分情况。
“我以为你会选物化生。”江别川垂眸,揪裤子边。
陈我愿写着写着放下笔,转头往床那边看:“找我说话?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为什么我过去,不能你过来吗?”江别川抱起胳膊,轻哼一声,就势往陈我愿床上一躺,蒙上脸,踢开脚上鞋子。
“我不过。”陈我愿凉飕飕喝水,继续低头写,高二地理越来越难了,谅是从小环游世界的陈大少爷,也感觉知识储备不太够,得系统地背诵世界地图。
“那你滚。”江别川抓起手边枕头砸他,起来蹬上鞋子走人。
陈我愿被枕头精准砸中眉心,连着矿泉水都洒了,非常没素质朝人说了句“我**”。
“不许,”江别川跨步离开,手拧在房门,生气说,“你去死吧。”
陈我愿很快去衣柜里找衣服,随便抓了一件扔一边,又过去拉姓江的:“你越来越叛逆了,态度这么差。怪不得你妈打你骂你扇你巴掌。总不能是跟我学的?”
“你真讨厌。”
江别川扭自己手腕,想挣开陈我愿,但是发现陈我愿力气很大,动着动着就给了陈我愿一巴掌。
非常清脆利落的一声“啪”。
打完之后,江别川腾地一下脸红了,他看着陈我愿的脸,表情愧疚中带着悻悻瑟瑟。
他小心上前一步:“没事吧……”
然后,猝不及防的,陈我愿一把把他推到了身后的床上去。
陈我愿没碰见喜欢的,就不会知道他对喜欢的人是生理性喜欢,偏爱像动物一样蹭或者嗅,觉得亲近对方摸摸抱抱是一种获取能量的方式。
江别川扬起脖子,挺着腰看着他笑,陈我愿靠近了,伸手又挠又抱,拉拉扯扯江别川的衣服,凉手恶意往人腰窝伸,江别川抱着他,觉得痒或者被掐得疼,忍不住弓腰,身底下的床又十分软和。
“呆瓜。笨蛋。傻子。”
陈我愿糊江别川的头发,手指绕呆毛,又一遍遍掐他脸蛋。
江别川一边笑一边按走陈我愿的额头:“你为什么不选物化生啊,以你现在的成绩,选物化生能进重点班,重点班师资好,平时作业也是加强版,更有利于你进步——衣服湿了,挨着我好难受。”
陈我愿直起来腰,拎起搭在床拦的衣服,直接将身上的湿短袖脱了:“没影响,都可以自己学。你妈想让你当医生,你要选物化生,我随便,当然选一个感兴趣的了。”
他说完衣服穿好,起来走两步,坐到了钢琴前边去。
江别川生日那天,陈我愿给他弹了17遍生日快乐歌,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江别川坐在旁边,一点都没笑,也没有跟他说话,然后直到今天,才算态度转正。
江别川搬来书桌前的凳子,还像上次一样坐在陈我愿旁边,眨眨眼睛,问他:
“哥,听我妈说,你以后是要出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