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我愿又上手那首《The Right Path》,而它中间的旋律,就仿佛一个人找到正确道路,小心翼翼探求时的心跳声。
在这样的乐音中,江别川不禁想到即将面对的未来,他其实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
于是他说:“哥,我们一起考恒京大学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恒京,去全国最好的大学,这样你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陈我愿按下琴键,直到一曲终了,他才慢慢说:“这个目标不容易。但是我相信你——还是你想去恒京?”
“恒京是你出生的地方,”江别川垂下眼睛,挨近陈我愿,“也是你长大的地方……我想去看看。我想追上你的距离。”
陈我愿诧异,安慰道:“说反了。是我在追你。未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江别川想起陈我愿天赋异禀的成绩,不禁心里闷闷,只道:“我们化学是一个老师,也就是高一的班主任老张,他在办公室里说你好聪明,说你认真起来不输你爹,是参加学科竞赛的好苗子。”
“……张仔说的?”陈我愿个子高,坐钢琴前很快弓得慌,腰酸背疼,搬了凳子靠在后边的床上。
“你别打岔,他叫张志载,张仔什么张仔,都是误传……他现在不当班主任了,教咱们两个班的化学。”
“好,好,”陈我愿也起来,揽住他的肩膀,又伸出小指,低头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如果你信不过我,我跟你拉钩上吊。”
江别川看着陈我愿的手,慢吞吞也将自己的伸出来,然后跟他相扣。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陈我愿说会陪我上大学,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陈我愿会陪着江别川,”陈我愿复述一遍,垂眸看着对方笑,“江别川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的话就天打雷劈。”
江别川勾着陈我愿手指,脸颊边缓缓浮上一层柔软的红云,染得眼睛又黑又亮。他低头稳稳一按,郑重道:“不,天打雷劈太俗了,违约的话……江别川跟陈我愿起码十年不相见,绝交。”
起誓毕,陈我愿轻轻眨眼,收回手,慢慢笑:
“天打雷劈怎么了,你才俗呢。幼稚。”
……
“周帆防守!”
“你丫的带球撞人犯规了!”
十月半,陈中体育馆内热火朝天,高二年级之间的角逐早就拉开帷幕,甚至都要落下了,等学校选出最好的团队,与高三年级的篮球赛就会大张旗鼓举办。
这是陈中老传统了,用这种方式激一激高三血气,未来一年都加油奔赴,以迎战高考。
月考刚过,周末放学,比赛就在那里,观众爱去不去。
江别川趴在书包上写作业,王瑞坐在他旁边激动得一顿指挥,一直垃圾输出,吵得江别川想拿棉花堵住耳朵。
“川铁,你现在跟陈我愿关系好疏离!你们高一的时候,那会儿不是天天腻歪在一起?你这整局坐在这里,都不给他加个油鼓劲儿啊?”
“你跟他关系好我倒是看出来了。”江别川若无其事撇撇嘴,翻页继续做题。
“那可不,哥们儿现在是陈大学霸一对一辅导对象,也是他(15)班唯一的人脉加同桌。俺俩现在简直是相依为命的程度。”
王瑞夸陈我愿的话手到擒来信手拈来,短短一个月之内对人完全改观,甚至将人奉为了奇迹奥特曼一般的存在。
“不是我说,一年没见啊,陈我愿变化太大了,虽然在班里那个脸色还是很臭,一个人都跟他说不过三句话,但是他成绩怎么就突然这么好了,各种考试都是班里第一。哦当然了,不排除我们是普通班的原因哈。”
江别川看透一切:“相依为命吗?只是你离开他不能活。”
王瑞生气:“卧槽你这话就没意思了,你知道一开始同学都觉得是他作弊的啊,要不是我鼎力维护,乘风破浪度过这一个半月,在月考再次见证了我们陈大少的实力,才让他在班里乃至整个年级有了立足之地。”
江别川挠头:“可是他自己也参加了英语竞赛啊,已经从市里选拔到省了。”
在王瑞注视的目光下,江别川抓着笔,不禁回想起夜里十二点对门背英语的声音,因为实在太寂静,他出门可能下楼拿个东西,耳朵一贴就能听见了。
陈我愿好像时间总是又忙又空闲的样子,譬如他能要死要活熬夜刷题,也有心思在这参加一轮又一轮的篮球赛。有的时候他跟自己讲两句话就睡着了,有时候他突然拿起手机玩起了切西瓜,凑过去一看结果是在背钢琴曲。
江别川只想一心一意完美完成每一项作业,钻牛角尖不吃饭也要弄懂每一道题,他常常熬夜,唯一休息的周末,五点起来挤时间发展兴趣去画画,因此完完全全没时间再做别的,他对各种活动与竞赛都不感兴趣,除非学校强制重点班参加学科比赛。
但是陈我愿不一样,老师让他去他就去。他不爱跟人讲话,但是不怯场,比如演讲获奖的消息传回学校的时候,周一升国旗,校长招呼不打就让人现场即兴全英分享。
底下同学摇头晃脑地听,江别川努力辨认了一下,越来越觉得陈我愿所表现出来的学霸的潜力,离不开陈苏立从小吹毛求疵的全方位严苛教导,当然优秀这件事本身,是孩子自己造就。
——那天陈中国旗飘扬,于众多老师肯定赞赏的目光中,江别川觉得那个叫陈我愿的人,正在他自己理想的道路上发光。
恰如此时此刻十一月中旬,与高三对决的体育馆里,几乎所有女同学观众都站了起来,扔下书包拿着饮料,跑过去给胜利的高二篮球队送水。
陈我愿旁边围着好多人,一瓶瓶矿泉水争先恐后地举高,体育馆座位席的聚光灯突然全暗了,江别川还愣头愣脑地坐在原地,眼中只剩下那么一个个子高高的人,看那穿着篮球服的男生随意接过了一瓶水。
“哗啦!”
冷水泼面而来,江别川站在浴室里,头发被打湿,眼尾一片潮红般的痕迹。
家里的钢琴曲连续周旋宛转了一个多月,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周末,每个江别川发奋读书刷题的日子里。
而十一月底这一天晚上九点,陈我愿才从外边回来,告诉自己,要去恒京参加什么钢琴赛事以及晋级的英语竞赛,一个月不回来。
除此之外他没有跟自己打一声招呼,江别川以为他弹琴只是放松玩玩。
陈我愿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明明说好了一起考大学,可是这刚刚回学校上高二,他就马不停蹄忙里忙外,艺术还是文化课总得有个区分吧,如此分散精力真是要跟他一起兢兢业业考大学吗,虽然参与这种赛事大概会有什么政策加分或者保送名额。
江别川不明白。
明明马上就要过年,要元旦了。
陈我愿却突然要离开一个月。
“咚咚——”
陈我愿在外边敲门,江别川还在浴室洗澡,门没关紧,陈我愿敲两下,心说他可能不方便,就回了自己房间。
“哥。”
江别川洗完澡,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他刚才听见陈我愿喊他了。就来不及吹头发,直接到对面去了。
陈我愿刚从外边回来,十一月的天游泳去了。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又洗了澡换了衣服,正坐在桌前写作业。
江别川走过去,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又忍不住抱着胳膊往他跟前凑:
“……在写地理吗。”
“嗯,”陈我愿快写完了,就剩最后一点简答题。他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握住江别川的,目光稍微瞥过去一点,“明天一早我爹带去机场,我们尽量元旦之前回来。你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么,我给你带。”
江别川看着他的手,可能洗澡热气氤氲的,脸上还闷着红:“……没有。”
陈我愿瞧他一眼,低笑,放下笔合上书,站起来,说:“甜瓜。”
江别川仰头,已经熟悉了陈我愿这么喊他,因为江甜甜和呆瓜合起来,就是甜瓜。
大抵年少,爱用各种绰号或昵称喊喜欢的人,也是一种程度的表现吧。
即使江别川大部分时间都在喊哥,偶尔说愿愿哥,偶尔喊他贱人叫他滚。
陈我愿姿势随意坐在床边,江别川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看,看得陈我愿满脸问号,甚至将眉头蹙起来:“……怎么了?”
江别川:“你要走了。”
“没有提前告诉我。”
陈我愿别过脸去,轻笑:“是的。回来也不一定告诉你。怎么的。”
江别川不说话,低头坐在那里,抠手指。
见人不开口,陈我愿起来,喝水去了。他仰起脸,喉结滚动几圈,一低头就想起一茬。
对。手机。
江别川是来要手机的?
陈我愿去柜子里找了下,当初跟相机放一起了,就连着充电器一并递了过去:“嗯。”
江别川看一眼,接过来,放到床头,继续坐在那里不吭声,有一没一地踢脚。
陈我愿低声笑,走近床:“晚了,回你房间睡觉了。”
江别川伸胳膊,又细又白的,手拽了下陈我愿的裤边,低头:“哥,今天跟你睡行么?”
陈我愿否决,转身就走:“不行。”
江别川拉住他,抱住人的腰,贴上去:“……为什么?”
陈我愿被迫转过来,稍微摸了下江别川发顶:“这是在家里,你看清楚了,想干什么?”
江别川抓着他的短袖蹭了几下,喃喃:“只是睡觉。”
“……你妈和我爸都在一楼。”
陈我愿觉得江别川可能在撒娇,平时上学的时候其实都不怎么理会,隔着班级什么都碰不到一起,他觉得江别川没那么在意自己,所以当时打篮球结束时,也随便接的女同学的水。事后还了人家钱的那种。
陈我愿觉得每个在校园文里打篮球的男主角,都应该学会自己带水带钱。
“明早老陈一上楼,要是看见我们两个睡在一张床——”
江别川抬眼,打断陈我愿说话,眸中霎时间湿漉漉一片:“哥……那你带我出去,开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