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别川脸上激起的潮好像扩散到了全身,在那一刹那又悉数褪去,只剩下拍岸一般猛烈的心跳。
恍惚间他的嘴唇都在颤抖,毫无防备地站起来后,又蓦地推了陈我愿一把。但是陈我愿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仿佛说出惊人之语的根本不是他。
江别川踉跄两步,急匆匆去开门。
陈我愿起来,从后边过来,按住门,偏不让他走。
江别川皱眉头,掰扯陈我愿的手,陈我愿反手用力,给他握住了。
江别川站在那里,盯着陈我愿的手,不回头,沉默,只剩呼吸一阵阵急促发热。陈我愿稍微附身,按紧了江别川发抖的手,语气冷静如常:“我问你话,你回答呢。”
江别川极缓慢地侧了下脸,挣扎道:“你喜欢男的?”
“……你不是吗?”
话落,陈我愿撒开他,站好了,手抄兜,好整以暇。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外边雪风一阵一阵的,而杂物间里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江别川瞪他一眼,不信,手搭在门沿,紧紧抿唇不愿意再说话。陈我愿视线悬在半空,也没落下,仰着面容道:“既然不可以,那你就别再来烦我。”
“你敢来,我一律视为性骚扰,保不齐对你做什么,到时后果自负。”
“……”
江别川别过脸盯他一会儿,片刻之后,低头系紧围巾,果断开门,头也不回走了。
门帘掀起的一阵风吹动了陈某人,陈某摩挲两遍自己手指,神色瞬间恢复正常回到前台。
他带点儿烦躁地收拾桌上没用的东西,然而找了一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陈我愿低头看见账单的一瞬间,才想起来,上次贾老板给他的那个直播传单,刚刚被团成垃圾,一道塞江别川书包里去了。
……
时间飞逝,雪停后日出三四天,气候干冷。
十二月下旬的某天晚上,陈我愿正看红衣男赊账记录,这死人到现在欠了250没给,最近一个星期都没来。现在网吧里没别人,他正要打个电话催催,贾老板和贾二老板却不期而至。
“小陈,忙着呢。”
陈我愿被拍了下肩膀,很快转头过来。
“……嗯?”
他看着这二人,心里沉了沉。最近一个星期,他出门有留意别的招兼职的地方,虽然不至于完全找不到,但包吃包住的还真没他能做的。
体力活大部分岗位都需要一技之长,熟练工优先。脑力活又要学历,很可惜陈我愿小小年纪离家出走,两个一个都没有。
他现在手里就只有保命的600块,具体数额上下浮动来回徘徊。
“来来来,进去坐着说。”
贾二老板亲昵地揽上陈我愿的肩膀,后者浑身不自在地抖开了,弯腰进了隔间,直接一个人往床上一坐,两条腿一抻,护着,看起来不想旁人挨自己的窝。
俩贾大叔就干巴巴地站在那里,狭小的隔间看起来更逼仄了,就连光线也被一胖一瘦的阻绝了。
贾老板笑眯眯搓手:“小陈,你俩月不回家,你爸妈也不管管你?我看你身份证也不是本地人,这边人说话你听懂不?你觉着我有口音没?”
陈我愿抬眼看着他,狐疑:“怎么着,想加密通话了?马上到月底了工资该发了我提醒一下。”
贾二尴尬地上来敲人:“哈哈……是啊兄弟,你看孩子难成啥样了,你赶紧的把工资给他。”
贾老板不吱声了,背过身去,掏出钱夹子,开始抠抠搜搜地数起来。
陈我愿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个胖子,又将目光挪腾到瘦子身上,什么也不说,就等贾二开口。
贾二看着他,嘿嘿笑了下,不作假了,直接表明来意:“小伙子,是这样,我们这网吧马上就改造了,你看你找到下一份工作没呀?”
陈我愿没说话,就仔细地看着他。
贾二:“你不用这么提防嘛,你跟我们都认识俩月了,我们就也只是看你挺合适的,所以想把手头赚钱的法子告诉你嘛。”
贾老板数出一千五,又去外边翻看了账本,扫瞄一眼给他堂而皇之地扣下二百五,重新进来嚷嚷道:“谁准你随随便便赊账的,那个老穿红衣服的男的多少天没来了,网吧都不干了他上哪里还钱去??”
陈我愿当即站起来,气得不行:“你这什么意思?那你凭什么扣我二百五,那是按9块一桶面5块一瓶矿泉水算的啊,赶紧把钱还给我!”
贾老板一毛不拔:“不可能!你又没跟我签劳动合同,你想找谁说理去,更何况一个月还没到呢你天天提前要工资,我就给你一千二,你忤逆老板,再扣五十!不老实拿着我就不给你了!”
陈我愿是给人打工的,是受人压榨的一方,他就算这时候有把人打骨折的劲儿也不能使,在心里把姓贾的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一遍,才强行忍住愤怒,窝囊地把一千二夺过来。
贾二旁观着,当机立断笑眯眯:“我眼下有个解决方法,能把这二百五退给你。小陈你真得好好考虑,我说过了这村没这店……”
“那你快说啊,”陈我愿皱眉,攥着钱,塞到口袋里,像是没什么耐心,“废话连篇。”
贾二负手:“如果你答应跟我去做直播,我就把这二百五还给你。”
陈我愿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膝侧,不解:“你为什么非点儿拉我去做直播?”
贾二:“那不是看你形象好嘛……大家都喜欢小帅哥,找点帅的会说话的赚得也多,更何况我这不是初步开始招人嘛,你又没地方去,咱们知根知底多好。”
“外形好的多了去了,不差我这一个,”陈我愿起来,意图轰人,“你有这功夫早找到别人了,非要拉上我肯定是你想占便——”
“除了便宜还有什么呢?”
贾老板忽然吊儿郎当戳心窝子来:“你都未成年,你出去谁要你啊,我敢用你还不是看你便宜,跟我哥去研究研究直播多好啊,一个月底薪三千还包吃包住,不比这儿看网吧强得多?”
“你去做直播,那是引领互联网行业新向标,要是跟着干出名堂了你就是初代网红鼻祖……”
贾二看兄弟不行了,就接着附和:
“小陈,这可不是我们老贾给你机会,这是时代在给你机会!你要勇当时代的弄潮儿,而不是在这里蓬头垢面、龟缩一隅!”
贾老板拿着三百块在那里飞舞飘飘,像背景音乐似的,嘈杂!
陈我愿看着这俩人,心里一点警戒的意思迟迟不肯去,现在看习惯了也分不出来面相是好是恶。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忽悠人的呢?
但是又感觉这俩人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陈我愿再觑一眼那个贾二,贾二眼里的精光在暗糟糟的隔间不甚明晰,倏然而逝后又变成了好声好气的笑意。
“……我考虑考虑。”
陈我愿觉得贾老板说得有些道理,他现在这个境况,没什么工作能比贾二给的待遇好了。
再者现在互联网普及,智能手机也基本普及,直播行业的确有增长之势。贾二可能真想在这方面搞个名堂,所以坚持拉他去试试水。
陈我愿此前不愿意,也只是觉得当个主播不太正经。尤其单纯陪聊,他虽然没有任何鄙视的意思,但就觉得像个卖艺的。大叔看你长得帅,就来跟你撩骚,这什么,这什么意思?
陈我愿感觉有点糟心,把那两人弄走后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考明天他到底怎么办。
次日一大清早,改造的人叮叮哐哐地来了。陈我愿收拾东西,仔细将这网吧检查了一遍,背上包萧索又果断地走人。
贾老板在后边捞他,穷追不舍:“小陈,你真不考虑跟我哥去干大事?”
陈我愿表情复杂,摆摆手。
贾老板拉住他:“不行不行,留个联系方式,像你这么好的孩子挑灯都找不到……”
陈我愿无奈。
他站在寒风口,背着包,微微仰脸看东边迷蒙的旭日,对前途一片迷茫。恰在此时,楼道里的黑猫晃哒过来蹭他裤脚。
陈我愿那条羊羔绒的休闲裤子很快沾上猫毛,猫像是暖和了不愿意走了,伸伸爪子想垫着他偏长的裤脚睡觉。
一千八。
陈我愿现在有一千八百块。
他此前也在附近了解过租房的,一个小单间也要一千一个月,不过了解也就是了解一下而已,他要是在这里继续工作,在这租房还行,但问题是这儿太偏了,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住这里赚麻烦。
如果去人多工作机会多的地段,那房租岂不是也要水涨船高?
不行,眼下再高也要去了,再不去他就饿死在三中这个破旧巷子里了。
陈我愿背好包,抱着胳膊闷头走进外边的风里……原来没了家的庇护就是这个样子啊。
但是起码全凭自主吧,省得被他爹管束着憋屈着瞧不起,陈我愿自嘲地想想。
他在巷子尾买早餐,就停那一会儿,瘦条黑猫又追了上来蹭他。
陈我愿原来没想管的,然而只低头犹豫的一瞬间,他就认栽,把包子掰开,就那一口肉馅喂给了猫。
喂完后,陈我愿拢下衣服离开了。他查着地图,朝陈江区稍微热闹一点的地方去。
大概午时,陈我愿漫无目的地晃到一个公园。公园挺大,来来往往的人也多,里边像园林似的摆置假山,环绕流水,冬天的树木还绿着,不过各种花丛都凋零了。
陈我愿觉得有点困,就往水上黑白的亭子走,想抱着书包休息会儿,下午再在附近逛逛找事儿做。
谅这边人素质高,他就这样闭眼睡了,也没觉得有什么能偷的抢的。
大概过了有半小时,陈我愿就被亭边儿的风吹醒了。当然,他一醒来就得面对困顿的现实问题,手上两千块不到,究竟怎么办呢?
如果去酒店旅馆,那钱花得流水一样,陈我愿舍不得,租房,眼下又太仓促,毕竟工作还没定呢。
……如果回家呢。
他家那别墅本来就偏,夜里弹琴都不怕邻居投诉的。这新地方离开三中,到了商城附近,差不多夹在他和他家中间。
但怎么能回家呢?外边混不下了就回家?上星期刚把江别川吓走了,他这星期就回家,回家干什么,回家过年吗??
陈我愿心里想着,低头看日历,真的还有五天就是元旦了。
正在他被残酷的现实深重打击、进退维谷的时候,忽然听见公园里传来吉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