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潮不败 第48章 入冬

日复一日学习或打工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又两个星期过去了。

十一月底的这天晚上，陈我愿关掉电脑，检查了网吧的设施情况，确定报修后洗洗睡。

他那个杂物间只有个硌人的床板子，被子还是贾老板上大学时候的没扔，总之较为土的军绿色，稀薄的一条，晒了好几天才用……也别指望能有洗澡间。

陈我愿来到杂物间，躬身进去收拾衣服，大抵外边冷了，他摸一次就觉得这衣服薄一层。

可能过几天需要买衣服。

袜子也要加厚。

他打个喷嚏，拉紧了外套，带上洗浴用品，出网吧上楼。

楼道里的灯是坏的，寒风就从狭窄的楼梯口钻进来，他要弓着腰才不至于在拐角撞到头。

一个绿幽幽的东西在楼道渐明渐暗，陈我愿以为是安全通道的标识，然后觉得这地方肯定不会有。

走近，拐弯，蓦然吓了一跳，陈我愿当即头撞到墙。

一只瘦条黑猫，干瘪地躺在那里，爪子尾巴都缩起来，像是冷的。

“……”

陈我愿有点想死，他最讨厌这种黑猫了，于是加快脚步走人。

“喂，给我开门。”

他三两步来到楼上，这么破旧的民房，绿色的铁门也又矮又窄。

里边没什么动静，陈我愿不耐烦地按了两下门铃，然后门铃掉了下去。

他有点绝望，蹲了下去，就蹲在人家家门口，减少受风面积。

过了会儿，贾老板终于从里面出来，“哐当”一声把门打开，一张脸喝得醉醺醺，含糊不清道：“小陈你能不能有点礼貌，下次洗澡来早点，万一我没熬夜早睡了呢！”

陈我愿扇两下酒味儿，翻白眼没好气：“我24点下班，大叔，还要怎么早？”

“哎呀懒得跟你废话，水热着呢你搞快点，超过十分钟额外加钱啊。”

陈我愿抱着盆子，将这疑似昏厥贾老板往旁边一怼，从缝隙里蹩进去了。

他一进来，出奇地发现今天房子客厅灯亮着，虽然是暗黄色的。因为平时来贾老板楼上洗澡，一般就只有那人自己屋子里泛着蓝光，别的什么都没有。

陈我愿眼睛稍微打量了一下，扭头就看见沙发上原来坐着人。

客厅桌上摆着好多小菜，还开了几瓶啤酒。酒菜的味道混在一起，陈我愿只嗅了一下，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应该是贾老板的兄弟吧，长得挺像。

陈我愿没有跟人打招呼的义务。他转头抱着洗脸盆进洗手间，“喀哒”一声，牢牢锁上了门。

淋浴的水很快热了，陈我愿站在那底下，冰冷的手脚逐渐被氤氲的热气暖回温。他动作很快，虽然一个月了都没能习惯在别人家里洗澡，但是不洗澡更不可能。

正打肥皂的时候，趁水声灭了能听见，外边人敲了敲厕所门：“小伙子你什么时候好啊，我能进来上个厕所吗？”

陈我愿怀疑自己听岔了，虽然这洗澡的有个小隔门……但究竟是别人不把他当外人还是自己太见外了？

“……五分钟。”

陈我愿心说简直有病，只潦草地回答了一下。他飞速将身上冲干净，毛巾一擦，穿上带过来的另一套卫衣和长裤。

开门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贾老板和他兄弟都在沙发上坐着，迎面有些冷。陈我愿一手抱着盆，一手拿毛巾又将头发擦了擦。

他之前还会在浴室里把衣服洗了，顺便晾到人家阳台上——贾老板自己好心答应的。不过今天来了别人，他只好拿回去在那个灯泡昏暗的网吧厕所洗。

陈我愿将毛巾丢到盆里，二话不说准备离开，然而贾老板旁边的男的叫住他，仔细将他看了一遍：“小伙子……你姓陈是吧？”

陈我愿疑惑抬眉。

“来来小陈，别客气……听说你搁这儿打一个月工了，感觉怎么样啊。”

贾二老板盯着他，笑呵呵地问。

“感觉很差，”陈我愿毫不客气，看向一边的胖子，“尤其工资……这个月的该发了吧。贾老板？”

贾老板一边贼兮兮看他，一边小心掏出自己的钱包，背过身二五八万地数起来。

二老板爽朗，大概是贾老板的哥哥，人长得干瘦：“别见外呀，你年轻人嘛，年轻人都喜欢吃，桌上还有这么多，你别客气，来吃点吃点啊。还有啤酒，过来干一杯。”

陈我愿的确饿，毕竟每天只有两桶泡面。但他就只吃了两天。后边几天，有客人要的，他就抬高点儿钱把自己的卖出去，自己下楼去民巷里买包子或者面条。

当然有老玩家不服了，质问他为什么一桶泡面9块钱，一瓶矿泉水5块钱，陈我愿要么用一张□□的脸告诉他这是景区，要么就不搭理，随他饿死还是渴死。

于是后来，干脆全店的泡面和水都抬高价格，多的钱进自己口袋。

反正陈我愿就这个死德行，贾老板有钱赚，逐渐就不管了。

“来来工资，扣掉你态度差被举报的两百，一共一千三。下个月——”

贾老板数好钱，陈我愿过去拿上，眼睛扫了一遍，心里暗骂，也不想听他废话，转身就走人。

“哎呀！”

贾老板嫌他不懂事似的，赶忙拉住了：“你能不能听二老板一句话？”

“……”

陈我愿一手抱着个盆，满脸不耐烦。

贾二：“小伙子是这样的，你可能看出来了，你老板是我兄弟，他这个网吧明年想改造一下，改造成一个网咖。”

“没看出来，怎么呢，工资提高？”陈我愿对此0个兴趣。

“那确实不会，”贾二豁达一笑，“除非你不当网管，做别的类型嘛。别的工资一个月三千以上，还有提成奖金。包吃包住。”

“什么？”陈我愿0.1个兴趣。

贾二：“现在这网络发展迅速，以我这敏锐洞察力，未来几年直播将是大势所趋。我这边有几个平台，看你形象不错，你可以考虑当个主播。比如娱乐方面的有唱歌，跳舞，打游戏，陪聊，哄睡觉，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不干。”

陈我愿回绝的干脆，“哐当”一声摔门走了。

——于是网管的日子就这样继续了。

陈我愿还是每天五点起，十二点睡，杂七杂八干活，大部分时间自学。他中午会睡个二十分钟，一般在下午一点半之前。

这天陈我愿将最近自学的内容复习了一遍，还是觉得有点儿玄乎或者模棱两可，就鞭策自己去做试卷，对应着找重要知识点。

网上找不到陈中最新的，而且陈中卷子总出得难，他思来想去怕打击自己，干脆灵机一动，决定找白余亮要三中的题。

□□界面。

用户未设置昵称：【白余亮，想不想见杨清。】

勇敢的铅球：【额 你最近都没来游泳怎么回事】

昵称：【陈江区xx北路xx号三楼无界网吧，下午六点到七点半，每周六杨清都来。】

铅球：【嗯呢无界网吧我看了离我们学校还挺近的】

昵称：【来否。】

球：【哎呢下周六就去你跟我一起伪装下 再丢我一个人绝交】

称：【哦。信息交换的条件，给我一套你期中考试的卷子。】

球：【为啥还有半个月第三次月考了你要我们期中的干什么你不是在陈中上学吗】

称：【不带别来。滚。】

球：【好的我来了周六见 杨清没来绝交】

未设置昵称的某用户看着手机页面，心满意足点点头。他趁网吧现在一个鸟人都没有，趴下来，清心午休。

大概陈我愿的人生从未有如此饥寒交迫、囊中羞涩的日子，所以梦里都是一笔天降横财。

他梦见自己拎着一麻袋的钞票，搭公交车回恒京，然后没忍住在飞机场停了，公交车停在附近酒店，他就在豪华大床房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然后第二天，麻袋里的钞票变成了一大堆试卷和教材。

之后他被赶出了酒店里自助早餐的地方，紧接着梦就醒了。

陈我愿完全没听见20分钟的闹钟，醒来的时候睡久了甚至想吐，他抬手机一看，居然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这个破网吧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这地理位置和经济条件，贾老板居然还想改造成网咖……

陈我愿忽然觉得，贾老板跟他一样成天做梦。

这样想着，陈我愿慢吞吞开了手机，结果一看，微信视频通话未接十几个。

——15：31分。

陈我愿心烦，很快将他爸的消息划走。

【在。】

……盼着我死是吧，门都没有！

【陈家的乱陈贼子向你转账20，000元】

“……”

陈我愿拿起手机，无言看着那个转账条，又摸摸自己干巴巴的口袋，好像此刻才意识到，从前那些钱究竟有多厚、多重。

他手机上的钱当初走的时候全部还给了他爹。

他忽然想。

这两万块钱够他活得很好了。

是吗……

真没出息。

陈我愿盯着那屏幕好久，最终还是不发一言，狠心将手机关掉，揣进兜里。

而他现在还没吃饭，想起来饿的时候，胃简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痛。

赶紧去买东西吃。

陈我愿将网吧锁上，他现在就连打包的两块钱都不想多花。

楼下寒风吹，陈我愿将衣服裹紧，然而冷风还是直钻骨头，才走两步就浑身冷透了。

他带的衣服上个月勉强过活，而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雪，到过年只会越来越冷。

该买衣服了……还有鞋子。他从来没有一双鞋连续穿过一个月。有的时候实在觉得脏，想刷，他就穿洗澡的凉拖鞋待在网吧，然后冷得直跳脚，结果异常勤快地把整个网吧都打扫了一遍。因为这个破网吧冬天不开暖气，真是抠得要死，感觉生意都变差了。

不过一想到要花钱，陈我愿心情瞬间低下去了，毕竟买个衣服千把块就没了。

最便宜的衣服多少钱？

他忽然好奇。

从前林昊嘲笑江别川，说他一件短袖十块，真的假的？陈我愿觉得他夏天的时候，将会很需要这样实惠的单品。

捧着油光焕发的面碗，陈我愿开始拨最上面一层香菜和葱花。

牛肉面没有牛肉。

可是最便宜。

……那就这样吧。

陈我愿坐在人均10元的面馆里，抬头看着外边阴云，也看见了风的形状。

是啊。

一年之期的十二分之一，就这样过去了。

——在他从来没有待过的环境里，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