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夜晚十点零五分,恒京郊区大河发生一起青少年跳河自杀事件,目击者报警后民警迅速赶到现场,二十分钟后打捞上岸,已然失去生命迹象。报案者系死者友人,死前曾应邀拍摄一张照片……”
江蓝水从定生回来,客厅电视正播放新闻,江别川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看,陈苏立在房间里怒发冲冠地打电话。
“妈……你回来了。”
江别川怔愣着起身,去给他妈倒水接行李。
江蓝水不怎么化妆,脸上疲态遮掩不去,她放下行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几天的劳累使得喉咙有些哑:“川川,吃过饭没?”
江别川低下头。
“好孩子,你吃点东西上楼复习去吧,马上要月考了……啊,没事的。”江蓝水将手里特产袋子塞给他,叫人上楼去。
江别川又看一眼电视上记者采访目击者的画面,盯着被打了码的那个黑外套男生,听着房中隔不去的老陈歇斯底里的怒骂,脚步有些虚浮地上了楼。
“——陈我愿,你躲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吗,你爹找你找得快疯了!”
恒京,沿河的一个很大的上了年头的公园,季秋节形单影只,跑到一群高大的黑色雕塑底下,发现陈我愿就窝在雕塑人脚底下。
季秋节很快发了信息报平安,而后死死盯着陈我愿,陈我愿闭眼抱头,在那里蹲着不发一言。
“三天了……你一直待在这里?”季秋节尝试心平气和,然而他只要一想到季夏月跳河前见了陈我愿,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应该早点发现早点制止的,我妹妹一直喜欢你,你装不知道不明不白,忽视她冷漠她,要是我我也受不了!”
陈我愿毫无反应。
季秋节仰头灌一口矿泉水,挥手将剩下的泼了陈我愿一身。
“你给我起来,回家!你特么出事了知道不知道,有家娱乐公司的狗仔拍到了你和你妈进出小区的照片,眼睛尖的看出来衣服装束一样,就散播谣言说你是何诉贤养的小白脸,把跳河和八卦恶意联系!”
“现在网上讨论纷纷,说新闻男主角跟某某影星纠缠不清,为利益逼迫女友自杀,有机构堂而皇之地在网络上散播你的真实照片,还伪造了一堆虚假年龄姓名等信息,你爹已经来了恒京,在加急处理了……我不明白当时出事的时候,记者采访你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我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季秋节把陈我愿强行拉起来,塞到车里后迅速开走,一直送到了陈家去。
偌大的宅子里安静得诡异,两人无言对坐片刻,陈我愿忽然将手机充上电,然后翻找到一个月前的聊天记录,将当时开学典礼上季夏月发给他照片拿出来仔细看。
“你认识这个人吗。”
季秋节瞧一眼,语气激烈:“我能不认识他?他平日跟我妹走得近,是那个xx影视娱乐的大少爷,他家一直跟我家有经济利益往来。”
“说到也是,那个发布谣言的公司好像跟他是合作伙伴来着,这样也太不厚道了,明摆着是搞你爸,他们生意上的事儿咱不懂,手段真下流。”
“我爸在恒京,是吧。”
陈我愿捂住额头,站起来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干什么,你别凑过去找骂了,收拾好自己,吃点东西,”季秋节一脸不耐,眼下青黑的一圈,“林昊被他爸关在家里了,我也要赶快回去。兄弟陪不了你了,你自己反省反省,我知道我妹绝对不是因为你跳河的,但是咱们两家上头也吵起来了。”
季秋节起身离开的时候,陈我愿忽然从怀里拿出那个相机,说:“你想听听你妹妹跳河前说了什么吗?”
——原来,季夏月所说,被陈我愿录进了相机里,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凌晨的时候,陈苏立从外回来,一开门就看见那不争气的儿子坐在沙发上,跟个幽魂一样吊着一张白森森的脸。
他打开灯,灯亮的一瞬间身心俱疲,丢下包往陈我愿身边一坐,原本怒骂的说辞消失殆尽,悉数随着一支烟咽回了肚子里。
陈苏立不抽烟也不喝酒,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大了,却愈发让他心累了。
灰色的烟缠绕在父子二人之间的空气中,陈苏立借着证据财力已然摆平了事端,他向来是这样运筹帷幄的企业家,然而却不是一个胸有成竹的父亲。面对陈我愿,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就生了脾气发了火,又反复无常地变成和蔼可亲的模样。
火星掐灭,烟气散尽,陈我愿偏过黑凉的一双眼,头顶照下来的灯光雕刻着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侧脸轮廓,陈苏立听见陈我愿说:
“爸……我不想回维江了。”
“我想退学。”
陈我愿说得不似玩笑,陈苏立睁着眼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老陈就突然站起来,快步将自己关到屋里去,又“砰”地一声打开门,倚在门边上,抱着胳膊,眼中流露出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天真好奇来:“陈我愿,你说什么,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吗?”
陈我愿依旧坐在那里,看着烟灰缸里的烟茬,低垂着目光:“我不想回维江,我不想上学。”
“你可以嫌我没出息嫌我没本事,你可以跟我断绝父子关系,断了我的钱让我从你家滚出去。”
“……我也不会再找我妈。”
陈苏立低低地笑了,而后双手鼓掌,笑中带着酸涩:“谁说你没出息?你可太有出息了。我为我教出这么一个好儿子感到自豪……”
陈我愿低着头,弓着脊背。窗外的夜色寂寥薄情,家中白光彻夜未熄。
陈苏立年轻时是个极其执拗的人,或许儿子随眉眼随模样,更随了自己骨子里的倔强。
“这样吧。你回到维江……只要你能给我一个充分的退学的理由,之后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你了!我陈苏立说到做到!!”
“……好。”
陈我愿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他爹仿若无声对峙,但这对峙没有硝烟没有爱没有恨,反而如一池八风不动的深水,平静得波澜不惊。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江蓝水在商城里租的店铺忙活。那家店铺原先是卖生活用品的,装修还可以,江蓝水要把它改成一家女装店,并不用花太长时间。
江别川给他妈帮忙装衣架,熨斗,理货,送饭,一来二去地奔走,直到当天傍晚才得了闲。
此时他坐在明日开业的店面中,额头抵着收银台的桌子,躲着光弓着腰在口袋里掏钱,一张一张地数……
放假前江蓝水给他的三百,他就花了三十买了点儿泡面,杨清借的六百六还没还给陈我愿,陈我愿不知道何时又朝他口袋里塞了一百。
他现在一共有一千零三十元。
“喂?哎,是愿愿吗?你接阿姨的电话了!”江蓝水在不远处整理衣服,忽而眼角眉梢都漫上欣喜,捧住电话认真听,“哦,你什么时候回维江呀,阿姨和杨姨好不容易学会了你喜欢吃的那个菜,就等你回来呢……”
江别川从收银台抬起头,慢吞吞将钱收到自己口袋里,朝外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起身来准备回家。
江蓝水挂了电话,还留存着欢喜,转身就说:“川川,你回家去呀,路上小心。”
“嗯。”
江别川摸索着兜里的钱,搭上公交往新华书店去了。自从上次几根彩铅淋了太阳雨,落到泥土地里去,他感觉就不是很好用了,颜色浅得要命。
过些时候,他从书店里出来,抄了条居民区的路。那街巷矮墙上的凌霄花落下残枝败叶,还有稀稀疏疏的花明如火。彼时夕阳正落在那巷尾,巷尾一处古旧的四方塔周旋在这一片烟火中。
江别川走在古街矮墙间,提着新买的画笔,又小心翼翼忍不住翻看那本画集——江蓝水给他的三百块,这下彻底花干净了。
他可是帮他妈干了几天的活,才打消花钱的负罪感呢。
而剩下的钱都是要还给陈我愿的了。
哎。
江别川仔细地将画集装回手提袋,听见临近的脚步声,手上动作停顿一下,慢慢抬起头。
落日洒在凌霄花上,凌霄花的枝叶攀附着那人的肩,那么鲜艳傲然的花色,却衬着那么一个眼神晦暗的少年。
……陈我愿那时问他要不要这本书,江别川说太贵了没买。
“你回来了?”
眼见着陈我愿经过,江别川往前靠了一下,然而陈我愿只是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江别川有些惊讶,偏过头,虚虚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才让人停下。
“……很快就会走,”陈我愿斜过目光,双手还插在兜里,侧身将江别川的手抖开,由于他个子高些,神情就宛如睥睨,“高兴吗?”
“你什么意思,”江别川迎上他的目光,在那种目光里,几乎让他觉得陈我愿从恒京回来是变了个人,“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陈我愿想起走前江别川对他说的话,那种不信任的感觉就由衷漫开,他这个人原来是记仇又情感吝啬的,只是惯常被管束着没有发作。
他讽笑一声,很冷:“你别拦我。”
自己一腔真心错付,不稀罕道歉也不想再跟人说话,于是选择抬脚走人。
江别川知道自己那天言重伤人,顿了几秒,之后冲上去,在后面扯住陈我愿的衣角,轻轻将双眉蹙起。
陈我愿拧自己衣角,然而江别川死死抓着不撒丢,陈我愿还走,江别川就被迫拽着跑。
“放开。”
“我要走。”
陈我愿仰脸敌视。
江别川还是不松手,只是将手中衣服褶皱扯平了,不敢与人对视,也没什么底气,抿唇道:
“……走什么走,我妈让你回家吃饭。”
ps:画册见第12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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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