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我愿被他爹教训,躬着身只护着头,默默盯着黑屏电视,眼睛逐渐有些酸。
皮包甩在背上,就隔着那一层黑色短袖,哪里能不疼呢。在眼泪憋不住的时候,陈我愿用力吸了下鼻子,转身朝他爹反驳道:“你骗人!我妈只是不回来,她从来没有说过不要我!!”
他说完抬胳膊抹脸,头也不回上楼关屋里去了。
江别川经过时肩膀被撞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对陈我愿,很可恶。
“……陈叔,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陈苏立火上来得快,消得也快,只要陈我愿不忤逆他,他眉毛一缓,那儒雅的气质就又让人如沐春风了。
老陈坚信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骂他打他都是指引,至于孩子生气了往心里去了,那都是他懦弱的表现,要自己克服,休想旁人安慰哄他一句!
“好孩子,要是陈愿儿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老陈对其他人都很宽容,唯独见不得自己儿子放肆、觉着儿子怎么样都不完美。他拍拍江别川的肩膀,之后坐到沙发上,收拾烂摊子跟另外三人随便聊聊。
江别川拿上手机,走出客厅,一直到外边草坪上、蔷薇花底下,草木凉荫里去。
“喂,妈,是我……”
陈我愿在自己屋里,落地窗帘子没掩,他就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眨眨眼睛,看天花板。
江别川的声音就在楼下面,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让他听见。
陈我愿扯起被子挡住脸,翻身。
“妈,你在医院了没,奶奶手术开始做了吗?”
“哦,我没什么事,吃过饭了。”
“好,我过几天复习,作业写得差不多了。”
没什么要讲的了,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那边依稀有点锅碗瓢盆的声音,江别川垂眼静静听着,过了好久才轻声说话。
几百公里外,江蓝水站在昏暗的房子里,这早就不是当年他们一起的那个家了,像是被人砸了糟蹋了,像是把所有生活的痕迹都蒙上灰了。
“妈,我爸……他在吗?”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江蓝水的手就放在一个烂瓷碗的豁口上。她低着头,隔半晌鼻子发酸,又仰脸轻飘飘说:“你胡说什么呢,他早就不是你爸了……”
“蒋回、被、被人送牢里去了。”
江别川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都僵住了。
——有的时候他面对江蓝水,也会不争气地想跟她说,妈,我想我爸了。其实他至今都不知道,蒋回究竟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妈很伤心,只知道他爸不可原谅,他们非走不可。
“妈,到底怎么……”
有一些同性恋骗婚的流言蜚语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传扬,也有一些不着道的流氓骂他妈是小三。相对于后者,江别川肯定觉得前者是家庭破碎的真相。
“总之你别管了,他跟我们没关系!”
林迈当初那十天缠着他的时候,也没少在他耳边唧唧歪歪,说他爸跟他认识的一个男的关系匪浅同进同出,但是具体的却不肯说,除非江别川给他点好处。
挂了电话,江别川在楼底下愣了好久。他抛开那乱七八糟的信息,思绪回到眼下情况,揪起十月里将败的夏花,就在那里一片一片地数了起来。
……陈我愿是正常人。
陈我愿是变态。
陈我愿是正常人。
陈我愿是变态。
心有灵犀似的,江别川忽然退几步抬头,朝上看。
明晃晃的日光照不到陈我愿,陈我愿隔着那扇窗,垂眸盯着他,之后一把拉上了窗帘,彻底隔绝视线。
江别川默然,看着手里最后一片枯萎的蔷薇花,心想,这第十八片花瓣替他判决,陈我愿就是变态。
——楼上房间黑下来,陈我愿没开灯,在黑暗里划拉手机。
一片几百几千的数字与信息交错,他随便订了一张机票,反正也没打算收行李,之后埋头睡去。
外边安安静静的一直到晚上,安静到陈我愿以为那些人都走光了。直到七点多的时候一串人蹑手蹑脚地进他家铁门,在客厅里不知道张罗什么。
“快给我陈哥削几个apple,香香最喜欢吃苹果了,”林昊装束诡异,手忙脚乱,“不对,他主要喜欢吃苹果皮,秋子你不要给他削皮!”
季秋节翻白眼:“那我再把皮贴上去呗?”
季夏月则是在林昊身边忙活,手里拿着什么百合花玫瑰花,仔细小心且担忧:“这样真的能行吗,你确定他会原谅你?”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成就将相和之美谈;今有林昊深明大义,促进好兄弟情同手足。”
言毕,林昊一马当先五马分尸地捧着两个苹果去了。
他咳嗽两声,于二楼站定,拿着苹果在陈我愿房门前交替擂鼓,深呼一口气:“陈香——”
林昊话未说完,陈我愿就打开了房门,脸上的不屑或者冷淡瞬间破功,看见他险些要目瞪口呆了。
不及陈我愿说话,林昊火速将苹果塞到他手里,而后转身,朝向江别川的房门,扑通一声跪下!
季家兄妹在一楼,录像的录像,奏乐的歌唱。
林昊跪在江别川房门前,三秒痛哭流涕:“尊敬的江别川皇帝陛下,草民错了、大错特错、罪不可赦、愚不可及啊!”
“自草民见到陛下的那一刻,就被陛下的风姿所迷倒,然而草民不敢迷倒,怕御前失仪、更怕陛下被草民吓到。别川陛下,你知道吗,我想念你,自从你没诞生的时候,我就在描摹你;自从你呱呱坠地的时候,我就在思慕你!”
“草民曾经自诩清高,不为五吨饭折腰;草民曾经自诩孤傲,不为凡世红尘所扰。直到多年前我梦到了你,我的世界才如梦初醒。刹那间,草民的清高、草民的孤傲,稀巴烂!”
林昊哀嚎,在门前捶胸顿足,装死闭气,头埋得宛如鸵鸟。
天地忽然安静了,但闻“咔哒”一声,对门房门打开。
江别川手紧紧抓着门把手,静静站在那里,而后“哐当”一声!
……他又将门关了。
陈我愿啃着苹果,侧倚在自己房门,神情不着痕迹:“你继续啊。”
林昊声嘶力竭,落泪如霜,跪在地上转头,大义灭亲说:“我需要一个动力。”
“就是你了愿儿,你过来,给我一个甜蜜的吻先。”
陈我愿耳朵进了不干净的东西,眉头皱成江别川了快,疑似吃苹果中毒。
林昊邪恶一笑,飞吻二记,回头三拜江别川,声情并茂哭诉道:“别川陛下!我就是那冷宫里的昊妃,我疯了、我醉了、我忘记天地为何物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左眼用来爱你,右眼用来忘记你,却发现我还有第三只眼!”
“只要你不原谅我,那第三只眼睛,便永远在哭一场无声的泣——”
整栋房子都哀啭久绝,江别川再次将房门打开!
但见林昊一身西装跪在那里,脊背上绕了一圈百合玫瑰,是为新时代负荆请罪。
江别川静静的,就那样垂眉看着,好像慢慢红了脸。
在林昊逮捕到陛下又要转身的动机时,机灵一动蹒跚过去抱住人的腿。
江别川被他抱住的瞬间,脸红得更明显了。
他用手扒拉了几下林昊的脸,面露难色,朝对面看,那个陈我愿还在那里啃苹果,全然没打算帮忙制服此魔兽。
“你干什么啊……”江别川抓着门想回屋,然而林昊宛如狗皮膏药挂在了自己腿上。
“兄弟,你好香。”
林昊沉醉闭眼,痴迷在自己的艺术中:“可是我已经有一个香香,那我就给你起个小外号,叫甜甜叭。”
江别川挣扎着转身往里走,嫌丢人:“我不合适!”
林昊眼睛一亮,来劲了:“不合适!你多大啊,臭宝!”
神秘洪荒之力袭上心头,江别川一下子躲开了这枚人,趔趄几步去卫生间扒着洗手台呕吐。
林昊徘徊门外,演也不演了,听声音一脸惊奇道:“什么体质,真吐了??我嘞个去,想给自己鼓掌。”
季秋节和季夏月在一楼笑,乐不可支道:“你这么癫狂,是个人都给你吓晕。你干脆进军娱乐圈吧,兄弟。”
“我也打算啊,这不艺名儿还没想好。”林昊挠头,又回去站在陈我愿旁边,求夸奖求支持。
陈我愿吃掉最后一点苹果,丢了果核,低眉抱臂,用他那张两万五一平方毫米的明星脸,高冷说:“你这么喜欢香香甜甜,你艺名就叫香香甜甜的小林算了。”
“什么香甜的小零,你也太变态了,”林昊岌岌可危一脸惊骇,“你俩想跟我搞3p,上法国排队去吧!”
他说完洋洋自得地唱起告白气球,扭七八歪地跳舞,打响指陶醉。
那边江别川呕吐完了洗脸洗手,茫然且麻木地踱步过来,不知道是生是死。
生了痛苦,死了痛快!
林昊一舞毕,咳嗽两声,优雅端庄宛如绅士,虚虚地牵起江别川的裤脚,说:“一枚男士一生只能定制一枚DQ。你愿意嫁给我吗,川。”
“?”
陈我愿挠头。和江别川二脸茫然。
季夏月急忙捧上来高级的盒子,穿着小皮鞋哒哒地上楼来,眼睛里清澈如水。
江别川眼睁睁看着林昊打开珠宝盒,里面躺着一颗冰淇淋。
简直买椟还珠暴殄天物,江别川彻底心累了,没时间陪恒京来的人物闹了。
他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抬头看向陈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