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旅行计划确定,陈苏立开车朝中原去,长江中下游平原真是一马平川,路上一座山都不见,几乎就没个起伏。
往省会方向去毗邻别省,倒还有几座苍青的长山。
江别川晕车,但喜欢往窗外看,他看一座山,从山头看到山尾,山过去了,他还要挪目光往后逐。假如车辆驶近了,看到山腰有一座寺庙或道观,他还会非常惊奇地扒窗户看。
陈我愿当然不知道江别川在窃喜兴奋什么,只是坐在旁边无聊地玩手机,他切西瓜切得入迷,马上比弹钢琴用手指头都多。
直到车子下服务区,江别川捂着脸匆匆到洗手间里呕的时候,陈我愿才终于忍不住了,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吐槽道:
“没见过山么?有什么好看。”
江别川撑着冲水的起来,一把将陈我愿推开,说:“你不懂。”
“吐完了,饿不饿,去吃饭吧。我爸和你妈都在前边的餐厅里。”
陈我愿说着朝前带路,江别川又去洗了把脸,这才迈着步子跟上去。
“……定生是在中国西南边吧,那边不是多山吗,气候湿热,喜好辣椒爱吃火锅,你怎么会没见过山。”
陈我愿瞥过目光,又问。
江别川瞪他:“我见过山的。”
“只是没你见的多——行了吧。”
“你再朝我翻白眼试试看,”陈我愿撩起眼皮慢半步,伸手很坏地拧了一下江别川的腰,说,“欠揍来的。”
江别川扭了一下,抓住陈我愿的手,仰头笑说:“干什么嘛,我上完小学就来维江了,都多少年了,再者,就算从前在定生,也不会成天去旅游看山啊,早就忘记了,就是没见过……你不要总是瞧不起我的样子。”
陈我愿微微笑,将自己的手插兜里去:“那你见过海么?”
江别川梗直:“还没有。明年你带我去。哦不,高考完去。”
“都可以,”陈我愿低眉看着他,答应好了,“我会跟你去看海。”
江别川脸上温温的,白袄衬着气色很好的面容,头上还戴了耳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毕竟他最喜欢旅游了,也喜欢爬山。
——私家车继续上路行驶,播音里放了个历史频道,陈苏立听得认真,偶尔发表两句借古讽今的意见,陈我愿听了淡着眉头不接话,还是江别川顺着说呢。
二三十年前的教材跟现在大不一样,江蓝水就不太明白了,陈苏立说什么她听不懂,只能问俩孩子要不要吃些水果或者零食。
“对了,那个,愿愿,我转给你的钱够吗,”江蓝水忽然想起来了,一边找夹心软糖面包,一边递到后座去,“这个挺好吃的,你刚才没在服务区吃饭吧,尝尝不。”
陈我愿的确没钱,回来后几张银行卡依旧是摆设,陈苏立给零花钱也没搭理,就还是自己夏天打工,最后剩下的那几百文儿。
江蓝水转给他大几千,陈我愿订完酒店买完票后又把多余的返了回去,总之一分钱都没留。
江别川替陈我愿拿过来,撕开包装袋才递给他吃。
陈我愿接过面包,一手拿手机查交易记录,另只手拿着吃的,用牙咬里边还有一层的包装,就这样有点不清楚地说:“够啊。假期人流量大,那个酒店我一共订了三间房——”
江别川看他说话含糊,又小心翼翼给他扯下里边的包装纸,动作显得十分亲昵。
陈苏立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不禁皱起眉头,严厉批评道:“你要吃就好好吃,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不要躬在那里看手机,或者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你自己的手哪里去了?”
江别川从镜子里看见陈苏立的表情,默默噤声了。
而陈我愿听见他爹说话,当即气得不行,直接反驳道:“三间房没你的,你爱上哪上哪去,票也没给你买行不行……真是无语。烦死了都。”
陈苏立听见儿子骂他,好歹语气是激昂起来了,心里居然是高兴的,透过后视镜微微抬眸,看见他家崽子的臭脸。
陈我愿将脸全部撇到一边去,放下手机,面包也不吃了,抱胳膊闭眼睡觉。
陈苏立连续看了两眼,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念了两遍他儿子的小名,然后又冷脸严词厉色了:“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把死挂在嘴边,尤其对长辈说话。年轻人成天死不死的,这是不吉利的你知道不知道。”
陈我愿本来不想理他爸的,然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又暴躁起来:“我说的死又不是真死,这是表示程度的而已,你能不能不要一板一眼地理解啊!”
陈苏立开车,连广播都调低了,继续跟他儿子争辩:“死除了死还有什么意思,你又觉得我上纲上线了,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没个规矩,你个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也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陈我愿:“嘁!你确实是不知道我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我的事情你亲自参与过多少?还不想跟我多费口舌,搞得我想理你一样,赚往自己脸上贴金!”
陈苏立深呼吸,冷着一张脸最后提醒:“别对着长辈直称你,这样是没有礼貌的,你到底多少次才能记住?”
陈我愿白眼,直接捂耳朵:“怎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叫陈苏立啊?陈苏立,陈苏立。陈苏立!烦死了,陈苏立!”
江别川抱住自己倚在一边听,心里默默舒开一口气……还好只是普通吵了起来,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批评情节。
嗯,这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脸别无二致,生气的样子都相差无几。是有些难评。
……
三间房,其实是因为豪华大床房没了,所以订了个双床的,那既然订了双床的,就干脆住一间了,而他们四个人,无疑来说最合适的是陈我愿跟江别川住一起,要不然让陈我愿跟他爹睡一起,那多缺德啊。
顺利入住酒店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们一起在当地餐厅吃了个饭,陈苏立还能善解人意陪江蓝水逛逛古街,年轻人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江别川大冬天的在旁边吃甜筒,陈我愿车上跟他爹吵架后就闷闷不乐,扭头看见江别川又咬又舔的,忽然就特别生气。他手腕一翻,直接把江别川的甜筒撞飞在地上。
“……”
江别川看着遭殃的甜筒,低头,无助跺两下脚!
陈我愿冷哼一声,手插兜,白眼朝天。
江别川指着他鼻子骂:“贱人!sb!”
陈我愿“诶”一声朝着酒店方向跑开了,一双长腿迈开,跑远了,在灯光树底下抄口袋又勒紧卫衣帽子,忽然就笑开了,扭着朝江别川歪两下头。
那一瞬间,江别川好像看见自己画过的小黑野猫,歪脑袋捉蝴蝶还朝人类发出“wish!wish!”的声音。
江别川被陈我愿逗得弯眼睛,很快跑过去,于是他就发现了,原来这个叫陈我愿的少年人一朗笑,整个世界都会变得闪闪发光的可爱啊。
“真幼稚。”
江别川一边骂,一边想,要是他可以永远这样幼稚地笑就好了。
……
“我们在日落的时候爬到山顶,那样的话就恰逢夕照雪顶,还呼应太君山头金顶建筑群。”
早晨八点半游客排队上山,陈我愿在山底下安排行程,给俩中年人缆车指路,随后将地图塞到江蓝水手中。
“途径什么祈福的庙全都标注了,阿姨你感兴趣就进去看看,注意不要上当受骗,庙门前就有卖香火的。”
他叮嘱完,将自热饭和矿泉水点好,而后把整个包裹都扔给陈苏立,叫他爹拿两人份的。
“不会的话看说明书,要么在山上买吃的。爬累了路上有观光车,不用省钱直接坐。走丢了报警,有事打我电话。马上我和江别川直接出发,日落前在金顶等你们。”
江蓝水“嗯嗯”点头,给陈我愿竖了个大拇指,陈苏立还算满意,因为主要是跟江蓝水说的。
注意事项叮嘱完毕,陈我愿就跟江别川先行上山了,必要的环节坐了缆车,其余都是亲历亲为两条腿爬的。
还好两个人体力不相上下,江别川平时跑步多,还挺能爬,一口气上完一百个台阶都不带喘的。
陈我愿在后边抬唇笑,大冬天也及时补水。
山路上游客成行,他二人走丢倒是不太可能,每次江别川一回头,陈我愿就一定在他半径两米内的圆圈里。
上行顺利,山腰飘雪,上午十点过九分的时候,俩人已经爬到了香火庙前。
金红色的灵庙掩在山中,山道前一棵不高但是很宽的姻缘树正开满了“花”。
红绸带系得飘满枝间,只要去寺里上个香就能拿到许愿的红绸,墨笔摆在那里供游人使用。
陈我愿跟江别川按照庙的规矩来,一道道走过各种往生祈愿的佛门,中间还是一只灵龟坐卧在水塘前,游客可以自己投硬币许愿。
有种默契对视便会意,但见这两个少年各持一枚硬币,站在两米外的特定位置,闭眼向古庙陈愿后,手腕一翻,两个硬币就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抛物线。
他二人各走一边给后边的游客让路,然后去水塘里找自己的硬币,陈我愿亲眼看见硬币掉在灵龟哪个位置的,江别川也是很笃定。
陈我愿“唔”一声:“我的是反的。”
江别川怅然:“我的也是。”
然后他俩就相视而笑,说:“没事啊,负负得正!”
——红绸为游人许了满树的愿,每年太君山下雪都人满为患,不过有这么多愿望在,灵山便不怕“患”了。
陈我愿将红绸系到最高的位置,雪起时姻缘便落入红尘凡世间。
他的愿望谁也看不见,因为陈我愿会一直陪着江别川。
陈我愿会一直陪着江别川,直到天大地大、雪满山川,直到时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