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天江喻依旧和往常一样,仿佛昨天晚上的告白根本不存在,见到她该是什么反应,就是什么反应,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走廊上。简溪也只好把心往下压,装作无事人般,该抄笔记抄笔记,该接话接话。
中午下课的时候,江喻凑过来,轻轻点了点简溪的胳膊:“你们三个先去吃吧,我有点事,要打个电话。” 简溪顺着她的话点头:“好。” 她明白,或许是江喻不想让她尴尬,才故意找了借口错开。
吃完饭后,于陇和柯岚回了宿舍,简溪没有立刻回班里,绕到后门溜了出去,她记得附近有家药店,特意去买了点东西,才慢慢往回走。
十二点四十四分,江喻正低着头做题,眼前忽然有个东西晃了晃。她抬头一看,是简溪拎着个药店的袋子:“你的手。”
“涂了药,才能快点好起来。”
“你自己涂。”
她仰头看着简溪,看不透她的表情,只是她如此决然地拎着药店袋子的手臂久久没放下,似乎一定要自己接住才行。
江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简溪的手,温温的,转瞬即逝,“谢谢。”
“里面还有瓶止咳枇杷糖浆,给柯岚的,” 简溪补充道:“大家都不要生病。”
说完,她转回身坐下,把上午发的文言文专项练习掏出来做。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细密的笔划声,还偶尔传来翻页的声音,伴随着窗外新雪。
她明白,像江喻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闪闪发光,她本身就是一个足够好,足够优秀的人,她明白这一点,也没法停止想要靠近她,和她变得亲近一点的惯性力。
但是她害怕,害怕什么呢。或许是“改变”。江喻说得没错,“改变”从来是最难的。
下午五点,下课铃响起,又等了十分钟,才算正式放学。江喻走到简溪桌前,弯了弯腰:“走吗?去吃饭吧,简溪同学?”倒也不用加上同学二字吧,简溪忍不住瞥了眼她的手,“手还好吗?”
江喻抬手看了一下,“嗯,多亏了你……买的药膏,不过柯岚她们看到了也担心了。”江喻没多说什么,可简溪却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她大概也和自己一样,纠结过“会不会有人瞧不起自己,说自己这点伤这点伤口都要大惊小怪而喊痛?”
“江喻。”简溪忽然开口。
“嗯?”
“受伤了就是受伤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喻愣了一下,才慢慢说:“其实,昨天晚上我回我原来的家了,她们闹别扭了,不小心砸到我了。”
简溪下意识道:“抱歉……”
江喻:“你为什么要抱歉,抱歉的应该是她们大人。”江喻说着,目光落在桌面上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暖手宝。” 简溪拿起它,按了开关,等它慢慢热起来,伸手轻轻贴在江喻的脸颊上,“这样…… 就会暖一点了,你拿去用吧。”
江喻:“…谢谢。”
啊……简溪看着她微微垂落的睫毛,碎发滑到脸颊边,心里忽然一慌。刚好江喻抬眼望过来,她赶紧错开视线,指着自己的眼睛:“眼睛,你的头发快要扎到眼睛里了。”
“?…… 哦,谢谢。” 江喻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走吧,去吃饭了。”
简溪:“好…”
老实说,她没有想过剩下的高三生活里会没有江喻,如果不回答继续一直做朋友的话,就不会因为分手而疏远了吧,如果下学期她们闹别扭分手了,江喻厌恶她了,是不是就连朋友都做不好了,还会影响高考。她不想赌也赌不起。
她无法想象高三以后的生活不再有江喻,会单调到窒息,但是她也做不到拒绝,好难,好难解,她不知道了。
江喻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是没有在宿舍的,那时她还有个姐姐,叫江与,比她高两届,正读高三。江与总犯偏头痛:头发没吹干会痛,睡眠不足会痛。妈妈带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开了点止痛药。但江喻知道,姐姐的痛是日日夜夜缠着的,从来没断过。
江喻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姐姐在一块,但是因为她高三了,加上时常头疼,妈妈和爸爸待她就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包括江喻也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绩排位,加上家人的爱和小心翼翼,江与觉得自己反倒越来越神经紧张,心里越来越愧疚。于是她把自己埋在试卷堆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咖啡泡得越来越浓,连过年都守着学校的作息,天不亮就爬起来做题。
那天是大年初三,爸妈去超市买送人的牛奶,江与看见江喻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换衣服,便开口喊她,“江喻,你去帮我拿个快递吧,它派件又派错了派到对街去了。”
江喻累得不想动,“现在吗?”
“你不是还没换衣服嘛,” 旋即江与又改口:“算了,没关系,我自己去也行。”
江喻看到姐姐的眼窝泛青,于是道:“没事,我先坐会再去,你等等我吧。”她转身去了洗手间洗手,为什么又派件到对街啊,好远,可等她从洗手间出来,房间和客厅都没了江与的影子,知道她应该自己换了衣服去拿。
整个寒假,江与几乎没出过门,无非就是在咖啡和书桌,床,餐桌之间摇摆。可就是这一天,姐姐走了。去对街拿快递的路上,一个酒驾的司机闯了红灯,把江与撞了。江与进了 ICU,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不是因为高三压力大到逼她跳楼了,不是因为她没有好好看马路,更不是因为她闯红灯了,她好好地等红绿灯了,明明只是去拿一个小小的快递。
只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备考日里,因为一个人的酒驾,因为一次闯红灯,也因为江喻没立刻下楼…… 姐姐就这么没了。
江喻无数个日夜想过,如果当初她立刻转身下楼去拿东西,姐姐就不会死了,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些东西开始变得混乱,妈妈要忙着公司晋升,姐姐的葬礼要办,爸爸出轨的事又突然被妈妈发现,所有事堆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想要回到过去,回到江与还没有上高三的日子,她恨自己,所以连带着也讨厌起了后来的每一天。
过完年的下学期,江喻就搬去宿舍住了,一直住到自己升高三才搬出来。某天周六晚上她难得回了趟家,算下来,她快半个学期没回去了。刚进门,爸爸看见她,第一句话却是:“好久没见你了,这段时间去哪了?”
“我住宿舍。” 江喻说完就想回房间,不想多聊。
“喂,不说说话吗,每次都要我问你才回答一两句,怎么对爸爸爱答不理的?都说女儿比儿子懂事比儿子好,结果呢,每次回来不说话,你姐要在就好了,真是的……”
江喻回过头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那你呢?”
爸爸:“喂!我是你爸!你怎么和你爸讲话的?”
“爸?” 江喻扯了扯嘴角,眼里满是冷,“我还以为你只是出轨,原来只是单方面骚扰人家,一下子恼害了两边人!”
爸爸:“你过来!谁叫你锁门的!”
其实爸爸的荒唐事早有苗头,只是姐姐的去世成了导火索,妈妈才彻底发现。从那以后,家里的矛盾就没断过,于是江喻开始越来越不愿意待在这里,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她承受不来,有的时候她们吵起来还会无缘无故的撒气到江喻身上。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离婚?她帮她说话,到最后却换来一句:“他毕竟是你爸。”
由此妈妈又看到了爸爸的手机,爸爸发了火道:“你为什么又看我手机!有病吧!”
妈妈:“你以为我想看嘛!你自己看看你,又被人骗来骗去,说什么这是小分子水,对身体好,就买了几万块啊!”
爸爸:“你懂什么!!”
“你怎么不说你的项目黄了几万块!那个小分子水是美国代购来的!你懂什么!”
争吵总会绕回原点 ,绕到爸爸之前的破档子事,吵到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吵到都怪妈妈没有看好姐姐,最后吵到江喻身上:“要不是你!你妈才不会这样变得和个泼妇一样!”
爸爸总是这样,别人说什么都信,自己家人的话一概“你懂什么?”,家里人的话却一句也听不进;永远不认错,只会把责任推给别人然后发脾气,暴躁、轻浮、骚扰、大男子主义,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年轻的时候还没有那么疯癫,至少赚了一大笔钱,积攒了一定人脉。
其实他那个年代很多这样的人吧。
明明是自己问题,前年被骗了一百万,又单方面出轨,脾气暴躁越老越暴躁,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却最后甚至怪在江喻身上,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气出了毛病,反倒怪妈妈不体谅。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妻女厌弃的、孤立无援的中年男人,却看不见自己给身边人带来了多少伤害,所以江喻转身离开回到房间了,她能怎么办呢?
五分钟后,门外几声碎响,她出来看到客厅一片狼藉,爸爸开始骂人:“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我受够了!” 说完 “咣” 地一声甩门而去,留下满地狼藉让她们收拾。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又是她和妈妈要收拾。为什么妈妈不离婚带她走,明明妈妈也有钱。难道是因为后来爸爸自己这样把自己搞病倒了,她还是心软去照顾他了?
于是爸爸越来越觉得自己绝对正确,两个人之间吵闹越来越多,最后妈妈带她去了一个新家,却也时常回去,江喻倒是希望她完全是因为那里还有江与的痕迹,所以才回去。
可是当她站出来多次后,妈妈却说:“他毕竟是你爸,他老了所以越来越不明事理变得这样暴躁,你不能这样说你爸。他是因为他就是那样的环境成长的人,你要理解他。”
江喻“…难道是只有他一个人委屈吗?他真的委屈吗,那你自己呢?他这样无理取闹搞得鸡飞狗跳。”
“你怎么能这么说!” 妈妈的声音也硬了,“越来越过分了!”
江喻:“一有事情就和我吐槽和我倒苦水,但是一劝你你又说‘可是’‘毕竟’,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高三了江喻才明白,她没必要参和进去了,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爸妈都不会变,出去吧,考出去把去别的城市吧,不要再参和进去了。
如果那一天姐姐没有去世,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不,所有的这些都已经存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梦娇小姨在很久以前这样和她说过:“江喻,至少你妈妈愿意给你花钱,你爸吵了后也还算有钱给你,去过自己的人生吧,从现在起,不要去救谁了。”
她现在才听清,听懂这句话的个中滋味。
Taylor Swift《I Look in People'Windows》
偏头痛真的和鬼一样,我现在已经被锻练出了只要知觉到一点就立刻吃布洛芬的能力,因为以前会犹豫觉得捱过去就好了结果根本不可能然后再吃就来不及了布洛芬缓释特别特别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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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