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位置上,简溪明悟到一个事实:她周围的人一旦出了这一间教室,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大家终究是要去往各自的方向,无论这一刻她们的关系多么亲密,都没有理由牵绊住彼此的既定方向。
虽然她努力地想要选择“在一起”,但现实里大多数时候,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选项给我们选,出了这间教室,不会有ABCD的选项提供给我们纠结和蒙。
有些人靠高考,有些人选择自主招生或者强基计划,有些人带着高考分数出国或者直接留学,就算江喻最后没有留学了,那也是她对自己生活做的抉择,而不会是因为“不舍得”,或者其它的什么。
她看着之前拿走的——江喻的橡皮擦,她不想还回去了,不想还回去了,她想要占为己有,完全地占为己有,因为这个才可以完全地属于她。
一毕业,和柯岚于陇她们的缘分值也会消失吗,刚上大学的时候,还会以激动喜悦的心情偶尔联系吧,但最后总会在一瞬间或一句话后,就开始模糊地收尾了吧。
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一次打开嘉佳卡通是什么时候。
她喜欢现在,一进到教室就可以看到永远自然挺直背的江喻,看到埋头或打闹的柯岚于陇。每天和她们坐在一间教室里,分享今天做了什么,一起看手机外卖,有好玩的八卦就一起听,为了未知的未来而苦恼,在全是玻璃渣的高三里面一起找糖找甜。
简溪喜欢现在,只是一眨眼三个月就过去了,初秋到深冬,人们计算着自己的脚步和进度,为了那三天而做好准备,为离开这间四四方方却又无边无垠的教室做好离别的准备。
为什么人不可以彼此拥有彼此呢?
为什么人总在分离的路上遇到很好的人呢?
为什么大家都在为了改变和离别而努力准备呢?
她只能珍惜现在。
震动,江喻的手机还留在桌面上,屏幕朝上,简溪回头瞥一眼,想帮她反过来盖上,却看到消息显示出来了:“你不要再做大人的垃圾桶了。”
立刻又被覆盖一条新的,梦娇姐:“她要骂要离婚应该找你爸为什么要牵扯到你……”
来不及了,翻过去后,她还是扫到了。
江喻回来后,简溪特别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那个……我刚刚帮你把手机翻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
简溪尴尬地骚了骚脸颊,道:“我,我……”
江喻笑了一下:“啊,别紧张没什么,很正常。”她看到简溪还在纠结,于是道:“真的没关系。”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该怎么办了。
晚自习开始后大家在沉默里扎进书里、卷里、文字里,一切具体的、实际的东西里。等到三个钟后十点铃声响起来,江喻和简溪一起出了教室,外面落着雪,好再江喻带了伞,她便撑着伞,和简溪在一伞之下,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
江喻望着雪下垂着眼的简溪,轻轻道:“你感觉不对劲,因为周考吗?”简溪好半天才回应她:“嗯……不是,只是困了。”
一滴雪飘到她发梢,她抬手拨了拨,又轻声补了句:“只是……感觉最近有点乱。”
江喻往前凑了凑,伞边沿又往她那边倾了些:“怎么了?”
简溪:“就是总觉得好多东西没学牢、没记熟,可硬着头皮往前赶的时候,之前的又全散了似的。”
“总是会这样,害怕焦躁。”
她顿了顿,又扯出个浅淡的笑,像试图安慰自己似的:“不过也没什么,就是,反正都要在反复里才可以记忆到。”
江喻没插话,就静静认真听着她说。
简溪忽然抬眼望她:“以及,我没有想过,我会和你走得那么近,和柯岚、于陇、楚莹、乐乐这么多人熟悉起来。”
“但是很快我们都要各奔东西了,渐行渐远,命运不会让我抓住任何关系,一想到这样,就会觉得不怎么开心。”
“尤其是……你。也许随着时间的移动,等我真正的变成大人了,还是会很怀念这一年里的各个瞬间,不管是过生日、还是吃火锅、安安便利店、成人礼、大考、老师谈话……”
话说到一半,简溪看到伞一直往自己这边偏,她边说边虚虚地握上江喻的手,一点点把伞推回去摆正:“江喻。”“你的肩膀都要落了雪了,把伞往你那里偏一点吧。”她刚要松下手来,被对方用另一只手扣挽住了。
江喻声音缓慢却坚定,道:“简溪。”
“但是我会在这里。我不会离开北方,和你一样。”
简溪怔怔地看着相扣的两个手,肤色和骨骼都略微有差异的两只手,扯了扯笑,道:“没事,你不用这样安慰我,我只是……”江喻这时却插了话:“不是玩笑话。”
“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不是身后,也不是前面,而是身边。”
她就像是在述说某件平常的,寻常平淡的事情一般,声音无波无澜,道:“因为我喜欢你。”
“恋人的喜欢。”
因为她的从容,简溪反而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下一刻瞳孔才瞬间放大,“什么?”她似乎听到了雪安谧落下的声音,太安静了,以至于江喻的声音一瞬间就抵达了心脏的位置。
凝冷的夜晚,雪与灯的踪迹,比白天更要安逸的空气,路灯下细微颤抖的影子,那一伞,都听到了她们对话的一切。
雪季,寒冷也抵挡不住变得透红而发热的脸颊,展示着某人的慌乱和跳动。
简溪傻在原地,看着江喻抿紧的双唇,又熟悉,又陌生,就像是梦一样,好远又好近。似乎从一开始,江喻看她时的眼神就这样捉摸不透,仿佛在藏匿什么,就快要藏不住地漫溢出来,总是这样,凝视着自己,无从说起。
简溪回神,看了她一眼,三二一扭头用力逃跑了,她害怕了,但是她在悸动,不受控制地悸动。
她们都是女子,她害怕什么,她不知道了。应该可以吧?应该?我和她,我们将来,我们现在,我……简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
江喻也没想到,她看着简溪一回头就冲走了,只有回扬的头发告示着对方的逃跑。江喻安静地立在原地,五分钟后,计算着简溪应该上了地铁了,才开始迈步,缓缓慢慢。
从地铁上下来,江喻看到妈妈的车,走前去上了车。其实妈妈和爸爸还没有离婚,不过她们的关系已然破裂了,妈妈带着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个房子,但还是时常回去原来的城西家里。她有的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出来了,还要偶尔带着自己再次回去那个家。
晚上十一点,诡异和谐的客厅,江喻呆在房间里继续看着书。
十一点半,客厅的吵闹声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进房间,最后索性汇成哗啦啦的一片。“你有病吧?故意折磨我!!”
“我生病都是因为你这样气我的!医生都说了,我除了因为喝水太少,也不能生气太多!要心平气和!”
“把我逼疯了对你和对江喻有什么好处吗!!!你说啊!啊!”
江喻皱着眉捂了一下眼,而后放下书,起身走出房间,“安静一点好吗”她走到了客厅。
爸爸猛地转头看她,眼睛红着:“你带她回来干嘛!她不用高考吗!!还有,江喻,你们全部都站着你妈那一边!有没有问过我!”
江喻没看他,目光径直掠过那个攥着拳头的身影,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别吵了,走吧。”
姚雪银的手僵了僵,想挣开她,声音里带着点固执的疲惫:“你回去,回房间,江喻。”
“算了,算了。”江喻没松劲,依旧拉着她往一边走,脚步放得慢,却没回头。
走到一边,她才侧过脸,看向还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语气没什么起伏:“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来这里,是吧。”
“你们!”爸爸把手里的手机直接扔过来砸向江喻:“你们,你们!”江喻下意识偏了偏身,手机砸在门框上,又弹到地上。
“江喻,江喻你的手没事吧。”母亲慌忙抓过她的手看。
江喻低头看了一眼,没破,只是有点红,她心里清楚,大概又是妈妈看到了爸爸的手机 ——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两个号码里的某一个,每次都是这样,翻出来,吵一场,再不了了之。
“你和你妈一个样!”爸爸还在骂。
江喻没回头。她不明白,妈妈明明每次都被骂,甚至被推搡过,为什么还是不肯离开,为什么每次都要回来,明明骂了也打了,可是却没有任何实际上计较的后果,每一次都是像现在这样,又翻篇过去了。
她再次回到了房间了,反锁上了门。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屏幕亮起来,是简溪的名字。江喻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简溪的声音透过屏幕传过来:“你能出来一下吗?”江喻靠在门板上,闭了闭眼:“呃,我现在不在那个家,不太行,简溪。”
“你的语气不对劲,”简溪的声音顿了顿,“你家里,怎么了吗?”
江喻扯了扯嘴角,想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点:“没有,我就是累了。”
“不对,你真的没事吗?”
江喻沉默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静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有点发哑:“有事。”
“我……”
想你了,她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
简溪:“我觉得单是发信息,不礼貌,但是,谢谢你,就是,我可能,我不知道,我……我……我想要考好期末考。”
江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一下:“我这样说,不是为了你能立刻给我答复,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想了很久,害怕你因为我这样讨厌我,害怕影响你学习,但是刚刚,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想要就这样和你呆在一起。”
“就当作我什么也没有说。”
“好好休息,晚安。”
“明天见。”
简溪总感觉不对劲,最后还是道:“……嗯…明天见。”
第二天,江喻比平时更早起床了,因为要转线,拢共坐八站地铁。她来到教室,还是比之前晚了一点。
简溪注意到她手臂受伤了,又匆匆瞥下了眼睛,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难受,最后还是转了身,“你的手怎么有淤青?”
江喻下意识把胳膊往身后收了收,道:“没事,不怎么疼,真的。”
她再次重复了一边:“真的。”
江喻:“没事……”简溪盯眼神还胶着在她手臂上,伸过手轻轻碰了下那片淤青。江喻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眉头也蹙了下,只是没出声。
简溪:“你不是说不疼吗!”她握着江喻的手:“你去一下医务室吧,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怎么会这样?没有涂药膏吗?”
江喻轻轻挣了挣手,声音低了些:“没事,很快就好了,反正不是右手。”明她其实知道,随便编个 “撞到桌角”“不小心摔了” 就能糊弄过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者说是不想这样说。
简溪张了张嘴,想说 “那也不行”,想说 “受伤了就要治”,可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她好像说什么也没有提供真正的帮助,于是只能转身回去,但是她听到了柯岚也咳嗽了一下。
彩文乐队《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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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