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这样说,江喻的脸色凝沉了一瞬,但转眼又消散了。她陪着简溪去拍片,看着医生清理伤口里的碎玻璃,处理擦伤,最后缠上纱布,一整套流程走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两个值班老师一直没提江喻带手机的事,或许是忙忘了,或许是默契地没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江喻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妈妈,便轻轻拍了拍简溪的手背,走到走廊尽头接电话。她简单说了情况,眼睛却一直留在某个方向,寸步不离。
挂了电话,江喻看到简溪出来在外面的等候椅上坐着,垂着头睡着了。两个老师刚处理完其她同学的事,正准备送她们回宿舍,江喻轻声说:“老师,我和我妈说了,我们住一个小区,待会我们一起回去就好。”两个老师当面拨了她妈妈的电话,核对完后就离开了,只剩下她们二人。
江喻站在简溪面前,看着她睡着的样子,神情平淡恍惚,视线下移落目在她的唇上。
碎发贴在简溪的脸颊上,发梢柔柔起翘,良久良久,江喻忽然蹲下,笑着低下头,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 。
疯了,真的是疯了,她居然想吻她。
没有动静,只有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良久,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起来,她知道是妈妈到医院了。
她没有立刻接,依旧低着头,手机持续无声震动着,她忽然猛得起了身,手掌撑在在简溪的右手边,偏头吻上她的唇,极其轻,若有若无,她的睫毛扫过简溪的脸颊,颤抖如蝶。
手机还在她的口袋里震动,如她的心下一般……
简溪是被江喻轻轻捏着掌心醒来的,她迷迷瞪瞪醒来,看到对方站在面前,低低地说:“本想把手机给你,让你打电话给你小姨的,但是你睡着了,我便打了电话给我妈,她到了,在楼下。”顿了顿,又补充:“我不知道你小姨的号码。”
简溪睡眼惺忪,懵懵的,身体下意识往江喻怀里倒,手都伸出去要搂她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妈妈,
是江喻。
她撤回了动作,起了身:“谢谢……走吧?”
江喻心虚地垂下目,扶她起来,“嗯,走吧。”
回到家后,小姨看到简溪的模样立刻跳起来,简溪立刻开口进行播报:“没有脑震荡没有问题不影响上学其实真的只是流血江喻帮我先垫付了钱待会我会转过去她妈妈送我回来了本来要打电话给你的但我的手机还在教室江喻看我刚刚睡着了所以没有叫醒我打给你的。”
她一口气全部说完了。
小姨眼睛睁得浑圆:“靠北!什么叫不影响上学上课,你脑子瓦特了啊靠!什么叫只是流血!”
“万一你出事了只是我最后知道怎么办!”
“江喻替你缴了多少我转给你!”
简溪马上软软地说:“小姨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应该拿上手机的,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又小声补了句:“不用转,妈妈留的钱够。”
小姨冷静了一下,揉了揉眉心扶着桌子道:“诶,我跟你说,简溪你听好了,我是大人,哪怕姐姐没有留钱给你,我也养得起你。”
简溪立刻又道:“小姨最好了。”
“对了,” 小姨忽然想起,“你那个同学邻居,江喻,她没事吧?”
“没事,” 简溪说,“她一直陪着我。”
小姨点点头:“吃不吃点东西。”
简溪眨巴眨巴眼睛:“好。”
“要不要叫江喻过来一起吃?她陪你跑了一晚上,” 小姨回头问。
简溪略微犹疑了一下,道:“很晚了,她可能在睡觉。”说着,她坐在收纳柜旁的行李箱上,脚在地上乱滑着:“煮泡面就好,再加个火腿鸡蛋。”
小姨看到她头上的包扎,喊道:“哎你小心撞到啊。”
简溪拉长着口音:“知道啦知道啦”
她坐在行李箱上滑来滑去:“我每天还想上学去。呆在家里我只想睡觉。”
小姨打开厨房吊柜,抽了两包不倒翁芝士拉面出来,边拆包装边说:“睡呗。”
“不行啦,我手机还在教室里。” 简溪又滑了一圈,停在厨房门口。
小姨笑道:“是因为手机吧……”
简溪滑回到小姨旁边:“没关系啊,我是打不倒的高三生诶。”
小姨把火腿撕开放进锅里,白了她一眼:“靠北啊,高三生不是人吗,高三生不是学生吗。”
“这个傻叉世界总是用‘要高考了’掠过很多问题,你不要这样告诉自己没关系。”
简溪坐在行李箱上,后背靠在墙上:“知道了,对了还有两个同学也受伤了,是内宿生。”她继续嘀咕着:“不过很晚了,明天早上过去也还是一片狼籍吧。”
小姨划着手机:“好了你的老师发消息来了,明天上午你们去食堂自习,现在班级还没处理到明天上午才会有维修人员来。你们外宿可以不用来。”她又皱眉道:“今天下午风也不大啊,怎么树枝就砸了。”
简溪不知道,滑到冰箱那里,开了冰箱柜,拿了瓶益力多:“之前大暴雨树枝就脆了吧,现在一刮风就下来了。不过刮了这么大风,居然没下雨。”
小姨把面倒入碗里,端到桌子上:“帮我拿一瓶雪碧。”
小姨:“好好歹歹没下雨好吧。”
简溪拿来雪碧,坐下来,灯下两人吹着热气搅拌芝士面:“小姨,你怎么不谈恋爱。”
小姨扒拉着面,撇了她一眼:“别讲晦气的话题,我上了一天班了,累得要命。”
简溪:“嗷嗷……”
她们一起坐着吃面,脑里很空白,什么也没有。
日子漫长无边,缓缓道来,回头看又转瞬即逝。人在时间这些东西面前完全就是白色的,安静的,霭霭停云。
小姨忽然又问:“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简溪咬着面条:“活着就好啦。”
“没什么感兴趣的?”
“有啊,做有钱人。”
“行。”小姨笑起来。
简溪:“小姨,北方真好。”
小姨:“学疯了。又学疯了一个。”她顿了顿,又问:“你高考后有没有想过去哪里玩。”
简溪:“没有。”
小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停下动作,盯着她:“北方真好?等一下,你该不会来这一周就谈朋友了吧?”
简溪无语看了她一眼:“滚,你在说什么?我每天都要学吐了,连班里同学的都记不住脸和名字。”
小姨笑着摆手:“好好好,是我想多了。对了,你们下周一要升旗,你知道吗?”
简溪:“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小姨:“群里发的啊……得了我拉你进群。”
简溪:“……姐你别害我。”
小姨:“我是你姨……”
“好了你吃完了,滚去睡觉吧。”
“睡觉睡觉我们喜欢你……”简溪把行李箱推回收纳柜下,去洗澡了。
“诶,这是谁?怎么这里有一张相册。”简溪蹲下来,收纳柜底下放着一册相片,打开来看全是小时候的相片,那个时候她不过几岁,小姨也才二十出头,里面除了她们家人,还有她在台北最好的朋友,许多照片里都在简溪身边。
她在台北的日子已经过去的太久远了。
那时临夏的日子是极好的,不热,不至于汗流浃背。青春物语里人总爱讴歌盛夏,可简溪不大喜欢,因为热会使得整个人蔫蔫黏黏的,走来走去,空调房里呆久了也不好,总之就是这样。
她小学成绩不好,连简单的卷子都能考不及格,妈妈还以为她傻的,不是读书的料,直到在南方上了初中,第一回考试考到年级前五十时,妈妈比她本人还震惊,拉着她反复确认:“靠北?我还以为你读书的脑子不行呢?”
简溪也不晓得,她早就忘记了小学为什么考不及格啊,明明她很认真读书。
初夏,她爱和楼下的佳佳一起玩,她们每天都很忙,忙着听单车丁零当啷声、听电视上的笑声、听邻居姐姐读书的声音、听佳佳附在耳朵旁,和她说低低哑哑的秘密,两个人笑呵呵。
佳佳不喜欢吃葱,每天上学之前,简溪都会去找佳佳一起去楼下吃早餐,吃面,佳佳从来不要葱,她便也跟着不要。
但其实她是吃葱的。后来她离开了台北,来到大陆的南方,简溪依旧习惯吃面不加葱。阿妈还以为她不喜葱,却不知道这只是当年跟着佳佳养成的只吃面不加的习惯。
去大陆不是马上去的,简溪很早就知道了,阿妈和她说,她便去找佳佳和她说。两人正蹲在地上玩弹珠,听完也没当回事,依旧闹闹哄哄的。
最后一天,简溪知道自己要离开,她还是去找佳佳玩。两人去捉蝉、找天牛、金龟子。简溪爱用蝉换佳佳的天牛,佳佳却喜欢用金龟子换她的蝉,两人总为这事争来争去玩算。
“佳佳,我明天就要去大陆了。”简溪不大高兴,全写在脸上。佳佳还在鼓捣铅笔盒里的蝉,忘乎所以,只是嗯嗯:“啊,那拜拜咯,你要记得找我玩,我会一直等你。”
但是简溪总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了。
后来的事,也确实如她所料她们再也没见过。
时间一晃,到了周六。
简溪做到一篇散文阅读,恍然想起曾经的事情。此刻市图书馆内很安静,她没想到过会遇到江喻。
江喻穿了件橙色的薄冲锋衣来,上到三楼找座位时,一眼便看到了简溪。
简溪,一抬头,看到她,怔了好一会。直到江喻拿出手机打字,把屏幕转向她:“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她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你怎么在这里?”
江喻看完,歪了歪头,眼底带着笑意,像是在说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又拿过手机回复:“来自习。”
简溪又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打字:“你怎么换手机了?”
江喻看到后:“就是想换了。”
昨天课间的时候,熊老师特意叫走江喻,语气带着点无奈:“江喻啊,那两个陪你们去医院的老师看到了,你怎么带手机去学校呢?虽然这次多亏了你联系医院,但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这是规矩。”
“要是只是我看到就没事了,那两个老师看到了,年级主任知道了,不行哈,交上来吧,期末了再还给你。”
她没有说什么,像是提前知道老师找她干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了她,然后说了一声谢谢老师,转身回教室继续看题了。
……
“你能不能坐到我身边来?”
江喻的手机弹出简溪的消息,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嗯?”
就见简溪立刻低下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你和我对坐,我不敢抬头。”
江喻把桌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起身绕到简溪身边坐下。刚坐稳,就在她耳边密密语道:“为什么?”
简溪脸下一热,连自己都没摸清缘由,只低低回了句:“图书馆不能聊天啦。”
江喻没再追问,翻开教辅安静地看,偶尔动几下笔,两人便在图书馆眈了一整天。
傍晚简溪累了,她要回家去休息,余光看到江喻在看着书。不知道是什么书,不重要,她只觉得这个人的睫毛很特别,长如狐,像假的一样。简溪鬼使神差地缓缓抬手,指尖离那片睫毛还有一寸距离时,突然被江喻攥住了手腕。
江喻侧脸,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不需要说话简溪便知道她在问:“你在干什么?”
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脱口而出:“我可以摸摸你的睫毛吗?”
江喻手一松,什么……简溪指尖碰到她的眼睫,而后缩回来低语:“你是人类吗?”
“像漫画一样。”
真的是要疯了……江喻别过脸去,简溪以为她生气了,连忙无声道对不起。
江喻摇摇头,示意没事。
时间变得安静而缓慢。江喻向下一跌,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包里还放着简溪临走时塞给她的一瓶益力多。她躺到床上,脑子里全是图书馆里的画面。
疯了。疯了。疯了。
又是周一,高三周一很少升旗,因为是高三生。简溪昨天晚上睡得早一点了,故今天起得很早,可却依旧迷迷糊糊的,排队时拉着柯岚念叨,待会要去便利店买杯咖啡提神。
她眼睛找了一圈,没看到江喻的身影,刚想开口问柯岚,队伍就开始整队了,未问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
直到她听到熟悉的话语出现在耳边,她忽而一醒,江喻居然站在升旗台的话筒前。
她抬头,正好和江喻对上眼。简溪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思。那夜里,看不清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唯那双灼灼目光,令她不忍,此刻却似乎和眼前这个目光暗暗重叠。
江喻握着话筒,从容开口道:“生命里面许多人与事,辗转曲折难以言说。”
“人们总在内耗,总焦虑于生活,但迟迟没有改变。”
“改变是一个很小的词,有的时候也很沉重,以至于总有人抱怨婚姻里的种种,道自己的痛苦和种种障碍,却不愿改变。总焦虑着自己的排名,却依旧和以前一样的复习节奏和步调、方式,从未思索过要不要改变,或者说是害怕改变。”
“为什么?”
“因为安于现状是安逸的,哪怕有伤口,哪怕有焦虑、有抱怨,至少能对着别人说‘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反而是‘改变’,离开熟悉的现状走向未知才是真正沉重的。”
“毕竟现状再糟再伤痕累累,也是我们熟悉的,改变才是未知的,一切都是新的,连自怨自艾的理由都没了。”
“改变,才是需要最大勇气的。你是否真的有决心要逃离,要往上走,很多人往往要被逼到完全无法承受才能动身改变,可更多人会问‘为什么我努力了,还是没变化’?”
“你真的敢审视你的努力吗?还是保持着你的‘努力’方式,不敢去面对这个‘方式’的不对劲和无力之处?反正只要说‘我努力了’,不管有没有用,都能给自己一个交代,是吗?”
“脑子不想转?难题不敢做?”
“安于现状是你的选择。”
“有勇气改变,才是最难得的,往往悬而未决时人才能看见最真实的自己。”
“因为不改变,才是最舒服的,哪怕会痛苦,可一旦直视,而迫使自己去变化,才是困难。”
江喻讲完了,一直落目于简溪的身上。她以为人海尔尔不会看见想要看的人,但站上去了才发现,不需要寻找,眼睛会自动捕捉。
简溪还是不敢确定她是那晚的人,而江喻完全不知道。
哪怕许久以后,她们都未知那一晚的人就是彼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