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演讲是最后一项,江喻讲完便散会了。简溪突然想找她,但人群已经开始散向教学楼方向了,她逆着人群,脚步匆匆地往江喻的方向过去,眼看江喻从升旗台上下来的身影就要没入人群之中,赶紧加快了速度。
“等一等,江喻,喂!”
有人比她要先一步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拦在江喻面前的阶梯上。
“有事吗?”江喻疑惑地垂眸道,语气无波无澜:“我记得我拒绝过你了吧?”
对面的人刻意放软语气,摆出礼貌又帅气的样子,“不是,是教导主任找我们问问关于大学和高考的事情,要不要一起过去?”
就在这时,简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喻。”
这人闻声回头,顺着声音看向简溪;江喻也越过这人的肩膀望过去,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简溪刚听到江喻那句 “拒绝过你”,心下莫名一紧,她掠过那个人,直接对江喻道:“一起回去吧。”
她自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那人上下打量了简溪一眼,没印象江喻身边有这号朋友,也没当回事,想着江喻至少会说句 “等一下”,便转回头继续笑着开口:“江……”
可江喻的目光已经从这人身上移开,径直从阶梯边缘绕过去,朝着简溪的方向走。
这人愣了一下,神情僵硬住:………?????
简溪看到她过来了,才后知后觉那样打断她们是不是不太好,于是又低低温声问:“你们说完了吗?”
“没什么。”江喻轻轻碰一下她的后背示意走了,道:“跟你走。”
简溪回头,抬眸越过江喻,看了站在台阶中间表情凝固的男生,又看向江喻:“那……走了?”
“没必要。” 江喻回头对那个男生说了一句,手掌轻轻带了下简溪:“走吧,回去了。”
回到教室,第一轮周考的排名表已经贴在了后墙上。江喻排在年级前五十,简溪是两百九十多名,于陇和柯岚落在四百名出头。
按学校往年的规律,以 “最保险” 为标准:前一百名是 985 的排位,前两百名是211的排位,前八百名在一本线内,而本科率几乎每年都维持在 96% 以上。
熊老师在台上说道:“此后一年大家便以最保险排名来看。”
“以及如果你有目标大学,比方H大,去年最低录取率为589分,那你至少要多考20分以上才有专业选择权。那怎么看这个分,找排位,比如多考20分,我就直接算610分,那对应的排位就是200**,去年高考人数为70万,也就是说要进入省排位的前2.8%。”
“不过省排位的话这个大家先不用管,这个下学期再考虑,先以学校排位为准。”
熊老师一段话一出,班里马上流动下了独属于高三生的氛围:严肃、沉默。等她开始讲解化学卷子,大家才窸窸窣窣地拿出卷子来。
简溪突然笑了,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些小说,主人公动辄六百八十多,七百多分……她笑了,实则心已经爬在地上了。
九月份过得很快,临近国庆,班里暗流涌动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氛围,期待着放假。
江喻陪着简溪去医院拆了线,带着柯岚要她们买的奶茶回来了,此时是午练时间。
她们推门进教室时,最先撞见的是柯岚和一个男生争执的场面 —— 于陇正拉着柯岚的胳膊,江喻扫了一眼,大概猜到了什么。
“你怎么不去死啊?说出这种话,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做人吗?还是说你根本没家人,是从畜生道爬上来的?” 柯岚的声音带着气,一句比一句冲。
“你这种人,将来肯定一辈子窝囊!你以为你说的那些话只是玩笑?于陇觉得好笑吗?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吧?”
“在学校都敢说这种龌龊话,真不敢想你在网上搅了多少浑水。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吧 ,怎么,我说对了,你无话可说了?”
“最好早点留下案底,垃圾!祝你出了学校就变成罪犯,一辈子烂在泥里!”
于陇使劲把柯岚往后拉,转头对男生冷着脸:“你真恶心,能说出这种话。”
后排几个人也围过来帮腔:“傻叉吧你保胎保下来的?于陇你别理。”
“走吧,老师要来了。” 于陇拽着柯岚往座位走。
柯岚一坐下,就看见江喻放在她桌上的奶茶,气还没顺,又忍不住吐槽:“靠,为什么大学不狠狠罚这种人啊?一想到这种藏着恶心底色的人还想往上爬,我就觉得膈应。你知道吗?高二校区之前抓到过偷拍女厕所的男生,结果这事居然被压下去了,狗屎。”
江喻帮她撕开吸管包装,戳进去推到她面前,淡淡道:“多读点书把它们都‘杀’了吧。”
“狗屎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一堆人都这样,散步于各个角落就觉得恶心。”柯岚接过来,摇着吸管戳珍珠。
江喻:“所以有法律约束啊,有些人自己控制不住恶念,又在潜移默化的环境里长大,很容易被本能和激素牵着走。”
后排两个同学探过头来,小声问:“刚刚那人到底说什么了?”
柯岚看了两个后桌一眼,把那人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他有病吧?” 后桌瞬间皱起眉。“真看不出来,平时看着挺老实的。” 另一个后桌咋舌。
“这个世界人那么多,其实一抓很多这样暗暗想的人。”
“怪不得他语文那么差……没救的这种人,已经定性了…”
江喻不想再听这些议论,余光瞥见走廊里有老师的身影,便淡淡开口:“老师来了。”
班里刚轮换过座位,从第四组调到了第二组,小组内可以自由选座,江喻和柯岚想往后坐,便坐在了简溪后排。
简溪在前面听着她们的对话,忽然觉得柯岚和于陇真好 ,柯岚做得好,于陇做得也好。她开始有些困了,但不敢趴下来,毕竟在学校一旦趴下来,大概率会直接睡过去了。
第一节课她昏昏欲睡,强撑着好久。高中的老师不一样,尤其是高三,想上厕所什么的直接从门后出去就行,没必要打断老师打报告。老师也不会停下来叫困睡了的同学,一个两个的,无所谓。
但简溪还是习惯性强睁着,直到意识模糊她忽然睁了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下课铃响了。靠北的,什么啊。脑袋冒泡泡,她想回家睡觉哇。
忽而脸颊一冰。
她下意识缩了缩。江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近,很缓,如凌晨三点的海:“下节化学课,不能再睡了嗯。”
脑袋忽然清醒得冒泡泡。简溪忘了接下那瓶益力多,江喻便碰了碰她的肩膀:“简溪?”
她这才拿下来,盯着对方暖白的手上,筋骨处的皮肤泛着粉红,简溪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节很修长,像模特的手一般好看。
简溪:“谢谢…”
江喻:“嗯。”
似乎还有什么声音,然而铃声哇一声响起,仿佛所有都被掩盖了过去。柯岚还趴着睡觉,江喻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路过的于陇顺手把她拎了起来。
柯岚整个人都是懵的,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拎醒了,她下意识去找于陇的背影,看到她在找着一轮书,头也没回却似乎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右手动作没停,左手伸出来遥遥隔空比了一个中指。
滚啊,柯岚捂眼醒不过来,脑袋里还是一团糊浆,熊老师来了,拉开白板前的黑板,开始洪亮地说着话:“啊我们把书翻到一百零八页哈……”
熊老师气血很足,完全不需要扩音器,讲课都是笑着的,在十七八岁的学生里头,最有活力的是她,完全就是一旬老人五旬年轻人。
柯岚翻完了一页又一页还没有到达老师指定的页码,她已经讲完一道题目了,赶进度的速度令她没招地微笑,更困了。
简溪握着冰益力多,沁出的水润满了她的手间,她先把益力多往旁边一放,随着老师的讲话,翻动着页。
手上残留的水在书纸上留下淡淡的白痕,将要消失之时,再次被简溪覆上。水,存在的很纯净,最终如记忆般留下痕迹。
周六晚自习。于陇来找柯岚一起做作业,简溪已经和她们很熟了,见她抱着试卷和一轮书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把旁边空桌子上叠的书拿下来,放到抽屉里,给她腾位置。
江喻手中的笔忽然停了,她抬眼看向于陇,在她要拉开凳子时开口:“于陇,你来我这里坐吧。”
柯岚立刻抗议:“滚啊……我不想又讲一个晚上的话。”
于陇本来还想拒绝的,一听到她这样说,邪笑着掐着她的脖子,把书一把推过去,看着江喻说:“谢谢大佬。”江喻没多说,转身把桌上的一小叠书和卷子挪到简溪旁边,站起身让出位置,自己坐到了简溪身边。
于陇拉起袖子:“呵呵我就不信了,我要是和你讲话我就是狗。”
柯岚白眼:“有本事说排名倒退啊。”
于陇按压下笔,发出很大的声音,“呵呵,没本事,谢谢。”
柯岚哼了一声道:“谢谢。”
晚八点半,于陇做到语文卷的小说阅读,看到作者写的一段游戏:关于儿时我们有缘吗的游戏。她思考着这是什么鬼东西,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是什么。
“欸欸,柯岚!”
“干嘛?” 柯岚头也没抬。
“把两只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你干嘛?”柯岚警惕着咻一下把手往桌洞里一放。
“哎呀请你吃糖,真的没什么,快拿出来。”
柯岚怀疑着拿出手,掌心朝上递出去。下一秒,于陇覆掌打下来,柯岚刚要骂,被她先开了口:“哪个痛?”
柯岚还没反应过来,于是照着她的问题道:“左手。”而后看着于陇很认真地把她的每一个指腹捏了一下:“哪个最痛?”
柯岚挑出了一根手指:“这个。”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她在干什么。她看着于陇挑出她这一根手指,两指一步一步走,数着步数到指尖,又重复着步骤…… 最后抬头:“没缘?”
她满脸疑惑:“?”
柯岚把身子完全扭过来:“重新来,我不信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游戏?”
于陇拉长着音,张口道:“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和对儿时时光的怀念,对现在快节奏生活的失落~~~”
简溪:“这里。”她举起试卷给柯岚看,忽而转头看向江喻:“我也想玩。”
江喻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任由简溪拉着她的手。
“哪个手?”
“右手。”
“哪个手指?”
“食指。”
“八步。”
“有缘?”
“我们有缘欸……”
江喻听到她笑着对自己说:“真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复习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江喻心下总响起那一句话:我们有缘,和那双安安静静如鹿的眼睛。
原来秋天又冷又热。
后面的时间里,柯岚和于陇一直讲着话就没停过话匣子。周六晚上嘛,总是如此。两个人最后都承认了自己是“狗”。
更何况,国庆就要到来了。以前每逢学姐学长高考,学校总会放一周假。直到最后一个高考假结束,她们搬去高三校区,坐在新教室的时候,正式成为了准高三生。
搬校区时高二高一的学妹们都会来帮忙,她们记得明明之前刚帮学姐们搬东西到高三校区,怎么今儿倒是自己成为了学姐。
校区的荣誉墙还是上上届的照片,刚考完的学姐学长们离去的气息却在一夜之间消失。
空荡荡的高三校区又注入了一群全新的人,源源不断。那日白天,她们在新的教室里收拾着东西,早些收拾完的人溜出校门吃顿好的去了,或者直接继续搬宿舍,再或者食堂。
不知道谁玩了希沃,白板上放着歌,日子安静和缓慢地步入了高三,她们默默地收拾着箱子里的书,把多的放到教室最后的书架上,就那么成为了平凡的高三生。
那个时候听这首歌还不需要会员,直到长大后的某一天,柯岚再次在手机上听到这首歌,忽然心脏疼,她听得出来是搬校区那天的歌,这才知道它叫什么。
然而声音戛然而止,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首歌也入了vip行列,许多她在高三听的歌都不能随便再听了,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全留在了十八岁那年。
人想要的,生命、命运、生活,或者其它,到底要走向什么方向呢?
丰富,寂静,肆意,残苛,而瞬息,还是长久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