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昔雾在黑暗中不知凝视了多久,直到确认童迟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他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蜷缩在沙发上的童迟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怀抱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琉璃,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安眠。
童迟的身体在他怀里显得格外轻,格外软,带着温顺的依赖感。应昔雾低下头,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清香,混合着未散的、极淡的酒气。这种全然掌控、并且对方毫无防备的感觉,本该让他感到满足。
可心底那片因为童迟空洞眼神而产生的、冰冷的慌悸,却并未散去。
他抱着童迟,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向卧室。走廊壁灯柔和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仿佛亲密无间。
就在应昔雾轻轻将童迟放在柔软床铺上,替他掖好被角,准备直起身的瞬间——
一个极其平静、毫无波澜,甚至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猝不及防地刺入应昔雾的耳膜。
“应昔雾。”
童迟依旧闭着眼睛,面容平静,仿佛还在熟睡,只有那微微颤动的唇瓣证明声音的来源。
“我好讨厌你。”
没有哭腔,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深入骨髓的冷漠和厌倦。
应昔雾准备起身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的童迟。
童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睡意,没有迷蒙,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清醒。他就那样直直地、毫无感情地看着应昔雾,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令人厌烦的物件。
原来……他一直醒着。原来……那片刻的温顺和依赖,只是假象。
原来……他心底最深的情绪,是“讨厌”。
这两个字,比“恨”更让应昔雾难以承受。恨尚且带着激烈的情绪,是因他而起的强烈波动。而“讨厌”,是一种彻底的否定,是连恨意都懒得付出的、纯粹的厌弃。
应昔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传来一阵尖锐到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剧痛。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童迟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永远地失去了什么东西。
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一丝动摇,哪怕是一丝恐惧也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荒芜的、令人绝望的“讨厌”。
童迟说完那句话,便重新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应昔雾,将自己蜷缩起来,是一个完全拒绝的姿态。
留下应昔雾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床边,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雕塑。
他精心打造的金色牢笼依旧华美坚固。
他渴望拥有的美丽蝴蝶依旧在其中。
可蝴蝶的心,已经死了。
而他,这个自以为是的收藏家,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
夜,深得可怕。
寂静中,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一道冰冷绝望,一道……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