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渐暗的客厅里坐了多久。
酒精带来的晕眩感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层粘稠的雾,将他包裹在更深的疲惫和空茫里。电视屏幕漆黑一片,映不出他此刻的神情,只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勾勒出他蜷缩在沙发上的、单薄孤寂的影子。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雕塑。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模糊地徘徊。就在他几乎要坠入混沌的睡梦中时,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童迟……?”
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从紧涩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掌控意味的“迟哥”,而是连名带姓,却蕴含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小心翼翼。
童迟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睁开眼,混沌的意识因为这陌生的语调而泛起一丝微澜。
应昔雾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蹲在沙发前。他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紧紧锁在童迟脸上,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心焦,有某种被刺痛后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看着眼前人仿佛随时会碎裂消失时产生的……恐慌。
他在这里站了(或者说蹲了)有一会儿了。他看着童迟像一只被雨打湿后无家可归的幼猫,独自蜷缩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了无生气。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感,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尖锐地刺穿了他一直以来坚固冰冷的心防。
他想起童迟曾经像小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想起他直白热烈的告白,想起他依赖地窝在自己怀里的温度……再看看眼前这具仿佛失去灵魂的空壳……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心疼”的尖锐痛楚,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碰碰他,确认他的存在,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猛地顿住,想起了刚才童迟那微不可查的躲避。
他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
“童迟……”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看看我……好不好?”
童迟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酒精和困倦,他的眼神有些迷蒙,水汽氤氲,就那样没什么焦点地、茫然地落在应昔雾脸上。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也没有顺从,只是一片空白的、疲惫的茫然。
这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应昔雾感到窒息。
他宁愿童迟恨他,骂他,至少那证明他还在他掌控之中,还能因他而起波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他做什么,都无法再在这片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我……”应昔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道歉?解释?还是更强势的命令?似乎都不对。在童迟这片空洞的沉默面前,他所有惯用的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维持着那个蹲着的、近乎卑微的姿态,深深地望着童迟,仿佛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回一点点过去的影子。
童迟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沙发靠背,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成了一种负担。
应昔雾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传来一阵清晰的、碎裂般的痛感。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守着他沉睡的、却又仿佛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珍宝。
夜,还很长。
而某些悄然滋生的裂痕与痛楚,似乎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真正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