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迟靠在应昔雾怀里,身体是放松的,或者说,是一种放弃了所有抵抗后的绵软。他的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那部文艺片已经接近尾声,字幕缓缓上升,悠扬略带伤感的片尾曲在空间里流淌。
他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拥着他的应昔雾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应昔雾低下头,试图去看童迟的表情,但童迟的脸埋在他肩颈处,只能看到浓密低垂的眼睫,像两排安静的蝶翼,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不是委屈,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和空茫。
应昔雾揽着他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即使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却仿佛什么都抓不住的虚无感。他宁愿童迟哭,闹,甚至像之前那样带着恐惧瞪他,至少那是鲜活的,是因他而起的反应。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捧逐渐流失温度的雪。
片尾曲结束,电视屏幕跳回了待机界面,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模糊而安静。
应昔雾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下来,比刚才更加厚重。
“迟哥。”应昔雾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童迟没有回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应昔雾知道他醒着。
这种无声的、消极的抵抗,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应昔雾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童迟的情绪。可如今,童迟的情绪仿佛沉入了一片他无法触及的深海。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松开了童迟,站起身。
童迟失去依靠,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慢慢抬起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应昔雾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红酒。他走回来,将其中一杯递到童迟面前。
“陪我喝一杯。”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他需要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死寂,需要看到童迟有所反应,哪怕是拒绝。
童迟看着那杯暗红色的液体,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他试图借酒消愁、却被彻底撕开所有伪装的夜晚。他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没有动。
应昔雾保持着递酒的姿势,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耐心地等待着,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应昔雾眼底的墨色越来越浓时,童迟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
他没有看应昔雾,只是低着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辛辣,刺激着喉咙,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眼角逼出生理性的泪花。
应昔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点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坐回他身边,没有再去抱他,只是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童迟的杯子。
“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童迟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喝着酒。阳光渐渐西斜,颜色变得暖融,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
童迟喝得有些急,酒精很快上了头,脸颊泛起薄红,眼神也比平时湿润迷离了些许,但那层麻木的空洞,似乎并未被驱散,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应昔雾看着他染上绯色的侧脸,在夕阳的光晕里,漂亮得不像真人。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童迟脸颊的前一刻,童迟却像是有所感应,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避了一下。
虽然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点距离,却让应昔雾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他眼底刚刚缓和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比之前更加幽暗冰冷。
童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瞬间绷紧,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之中的风雨。
然而,应昔雾只是缓缓地收回了手,什么也没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童迟面前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看来酒量还是没什么长进。”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责骂更让人心寒,“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看童迟一眼,转身离开了客厅,走向书房的方向。
童迟独自坐在沙发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很久,才缓缓放松下来,像是打了一场无声的、精疲力尽的仗。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还剩半杯的红酒,里面映出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
然后,他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酒,慢慢地、一滴不剩地,全部喝了下去。
辛辣感直冲头顶,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冷。
这个“美好”的下午,终究还是在无声的试探与冰冷的回避中,划上了句号。
那脆弱的平衡之下,裂痕已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