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痛苦,他无法形容这种痛苦,这是他生命中从未经历的,一种他完全不熟悉的痛苦。
他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上,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声哭起来。
年关将至,爆竹声不绝如缕,夜晚降临,时不时有零零散散的烟花腾空而起,发出尖锐的哨声,又很快销声匿迹。他感觉到如此冰冷与绝望,且求助无门。
他反复提醒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比之被母亲抛弃,被继父试图猥亵,被奶奶试图贩卖,被孤儿院的孩子抱团欺凌,还是这些事情更加糟糕。
但此时的他竟不这么觉得,他感觉到还是得不到左瞰临更加糟糕,一想到后半生都无法和左瞰临在一起,无法投入到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就现在了却此生要更加聪明,起码能够免去后续那注定又源源不断的痛苦。
等他哭到脸蛋生疼,他擦干净眼泪,回到自己这个冰冷的房子里,脱下外套,又在玄关坐了好半天,这才勉强整理好情绪,去浴室准备泡个热水澡。
或许也可以冻上一堆冰块,割开手腕,死在里面算了。
他在放冷水和放热水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放热水,因为他太冷了,浑身打哆嗦,他不想冷成这个熊样儿再泡冰水,那样死得也太遭罪了。
然而当他发现热水器坏掉的时候,那一瞬间难以言明的情绪直达顶峰,他一股脑把卫生间所有能看得见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叮叮当当,稀里哗啦——当然,他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和清醒,保留了属于左瞰临的那一部分洗漱用品。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地面,茫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到了无数种控制情绪的方法,书上写的,老师讲的,哲学家胡诌的。他想到了奥勒留在《沉思录》里说了一句有关于情绪的话,说“一个人要想得到平静自在的生活、拥有恒久的德行和高尚的品格,那他就需要避免过大的怒火,还需要控制自我的**以及减少对事物的恐惧。”想到老师说:“情绪是自身构建的世界,是外界反馈的投射,是我们需要去重视与统筹的重要心理课题。”想起了《刀锋》的开头“剃刀边缘无比锋利,欲通过者无不艰辛;是故圣者常言,救赎之道难行。”想到了曾经试图和左瞰临一起住进那所小木屋的《瓦尔登湖》……
温存感觉到呼吸困难。
他的意识有那么几秒钟陷入了几乎昏迷的状态,随后又因为手机铃声而清醒过来。
他拿出手机,发现是楼教授的电话,他清了清嗓子,接了。
“楼哥。”
“小温,你在家吗?”
楼复新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道:“要不要来我这儿,我刚才跟着教程学了包饺子,唉。”
“成果如何?”
“惨不忍睹。”
温存笑了声。
“你要来吗?或者我去接你。”
“不了,我……”温存看了眼手机屏幕,“大后天吧,大后天我去你那里过年。”
“不对,你应该会回家过年吧。”
“温存,我妈妈改嫁了。”楼复新说:“她说她不想见到我了,因为看到我,就会想起我那个叛徒父亲,她觉得很耻辱。”
温存:“啊……”
“她早就改嫁了,我父亲很忙,一直很忙,而她也一直有情人,基本上等于无缝衔接,无非是这回合法持证了,本质也没区别,她一直都挺纵情自我的。”楼复新说:“你不是喜欢毛姆吗?你可以想象,她有那么一些像罗西,人很美丽,也很喜欢寻欢作乐。她不会和我一起过年的,温存,如果你能和我一起过年,我会很高兴,很荣幸。”
“那你准备好食材吧。”温存顿了一会儿,说:“除夕夜我去包饺子,多弄几种馅儿,我们可以吃到初一初二,这两天很多地方不开门。”
“好!”楼复新:“我等你,不许放我鸽子!”
他在楼复新这里听出了难得的雀跃,连带着他的情绪也恢复了冷静,“我不会放你鸽子的,教授。”
“那你早点睡啊,别胡思乱想,如果看书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分享。”
“好。”
温存挂了电话,想到自己要振作起来,那就必须得处理热水器的问题。因为他在外面待了太久,不冲热水澡很可能会感冒。他现在感冒没人会照顾他,他既不想给楼复新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找一些死不了的多余罪受。
他给24小时上工的修理部打了电话,对方爽快答应半小时内就会上门,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温存随手找了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换好,确保自己的穿着适合见人。
在这期间,他又把扫到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敲门。
温存顺着猫眼,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带着帽子和口罩的人,背着一个工具包,但看不清细节,楼道的灯是声控的,几秒钟就灭了。
“你好,修热水器。”
温存把门打开,那人径直走进来,温存原本低着头没正眼看他,正纳闷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刚一抬头,直接就如遭雷击一般僵在那里。
而进来的男人随手关上门,还熟练地反锁了,然后就开始自来熟地找了一双适合自己尺码的拖鞋。
温存几乎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他嗓子眼骤然发紧,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吐出一个“你”,就被男人不礼貌地打断:“热水器在哪?”
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我带你去……”温存唯唯诺诺地止住了想要说的话,带着男人一路走到卧室去。
那人把大包随便往地上一扔,摘了帽子扣到温存头上,又脱了宽大的外套扔到他头上,直接把他盖住了。
温存:“……”
温存在骤然压下来的一片漆黑里贪婪地深呼吸了几下,又赶紧拿下来衣服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渴望地看向还戴着口罩的高大男人,紧紧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姿势,用全部的眼神去描摹他的轮廓。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他的眼神就像被主人狠心遗弃又心血来潮找回的哈巴狗。
他看着男人接连换了几样工具,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又打开开关反复调试水温,随后要他过去。
温存把衣服放在沙发上,自己走过去,拿着莲蓬头,打开开关,没有水,他看向男人,男人冲他挥了下手,下一刻——哗啦啦,水浇了他一身——但是水温却不冷不热,刚刚好。
温存打了个喷嚏,白衬衫直接被打湿,贴在了衣服上,湿漉漉的,露出了他身体的曲线。
他茫然地看向男人,男人说:“修好了,我走了。”
温存猛地迈开步,抓住他胳膊,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滑过去。
他是那样用力,甚至能感觉到男人健壮有力的手腕上跳动的脉搏与青筋。
温存用力抓着,差不点要把指甲扣进去。
“怎么?”男人问他,语气很冰冷。
“我还没、没给钱。”温存说着,嘴唇微微颤抖。
男人看着他,他的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但那双眼睛,那双铅灰色的,像是机器人一样漂亮、冰冷到近乎无机质的双眼,此时带着明显的阴沉与不耐地看着他,随后朝他走了过来。
温存猛地缩回手,手指蜷缩,指甲扎进手心里。
男人不停逼近他,他就不断后退,一直到后背贴上身后的瓷砖退无可退。
“勾引我啊?嗯?”
男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贬低意味,伸出粗粝的手指,把他发白的嘴唇磋磨变色。
“我只是还没给钱。”温存小声说。
“是吗?”男人哼笑一声:“我以为你是舍不得我走。”
“我是……”我是舍不得你走。
左瞰临的手指有茧子,他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这样摸他很不舒服。
“你男朋友呢?他不在?”
温存尽力调整着呼吸,说:“我,我没有男朋友,我分手了……”
他心率升高。
“是吗?”男人凑近了他,一边问,一边继续摸他。
“为什么分手?”
“不喜欢了……”温存身体一软,往下滑,被一只手给硬生生拎住了。
“为什么不喜欢?”
“没有原因,就是不喜……唔唔。”
滚烫的唇舌侵袭过来,带着明目张胆的欺凌与狠劲儿,温存被一股很大的,完全无可抗力的力道按在墙上,捏着下巴,他只能被迫张开嘴,他完全动弹不得。
他用鼻子艰难呼吸着,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整个口腔此时压根不属于他自己,他沉默、被动、无能。
他只能不停用鼻子呼吸,见缝插针去呼吸,争分夺秒去呼吸,他感觉像是有海浪席卷了他,淹没了他,他已经潜入了深海里。
直到他的嘴唇刺痛,麻木,失去知觉。
他被放开了。
温存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沙哑又脆弱,他说:“不要这样亲我。”
他说的很没有威慑力,更像是讨饶。
“亲你怎么了?”
男人嗤了声,紧挨着他的脸,紧贴着他的身体,那强烈的,纯粹又凶悍的气息让温存大脑阵阵发晕。
“亲你怎么了?不行吗?”
温存感觉到了他粗糙手掌上厚厚的茧子带来的明显疼痛,他不受控制地去握住那只手,求饶道:“……疼。”
那只手无动于衷,温存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哥,轻一点。”
那只手还是无动于衷,温存吸了吸鼻子,默默接受了。
下一刻,男人铺天盖地的吻又袭了过来,密密麻麻如同暴雨冰雹一般落在一切能落的地方。
温存无路可退,无处可逃,无所适从,他的两只手在空中不断寻找抓手,最后迫不得已抱住了男人的腰。
“挺灵活的。”男人以一种羞辱的口吻讥讽道:“睡过不少人吧?”
不灵活,一点都不灵活,我根本没办法动一下!温存心里委屈的很,“我没有睡过不少人,我就只睡过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初恋。”
他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活脱脱一个被欺负很惨的小可怜,又没人救他,他就只能在这里继续被欺负。
“是吗?”
“目前是这样的。”他继续哽咽着回答。
“让我验验货。”男人冷笑着:“修理费肉偿吧。”
“不要!”
“不要?”男人又笑了,猛地把人扥起来,“你说了算吗?嗯?”
“不要!”温存哭起来,然而他的挣扎反抗全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哭着说不要去左边的房间,那里很久没人住可能会有灰尘,又说他没有洗澡,能不能先洗澡,然后被无情拒绝。
他被扔到床上,又被捏着脖颈薅起来,按到了窗户上,落地窗外还有一层护栏阳台,但这里是七楼,对面很可能会看见,当他的白衬衫被直接猛然撕碎的那一刻,温存终于尖叫出声,“不要!不要这样!会被看到的!”
“左瞰临!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怕被看?”左瞰临捏着他的脖子,“难道就没别人看过?”
温存失声痛哭,“左哥,别这样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这样折磨我,求求你了……”
连续的冷嘲热讽和暴力胁迫已经让哭了一晚上的温存筋疲力尽,他开始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胸膛如同撕裂一般,他抑制不住地不停抽泣,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然后他给左瞰临下跪,求他不要这样对自己,他说着抓着左瞰临的裤子,要去服侍他。
但他牙齿磕磕碰碰,嘴巴都张不开,他跪在那绝望极了。左瞰临绕过他,去把窗帘拉上了。
温存还跪在那,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可以任人摆布。
“温存,你真扫兴。”
左瞰临说着,一边整理衣服,就要离开。
温存猛地回过神,起身跌跌撞撞去追左瞰临,拉住他的衣服,从背后抱住他,慌里慌张说着:“别走,别走好不好,你要在窗前就在窗前,在哪都行,在大街都行,只要你喜欢,别走,哥哥。”
他亲吻左瞰临后脖子,“哥哥,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不要走,不要抛弃我,不能不要我,别走,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了,求求你,别走,别走,别走……”
“你是要我永远留下,还要只要这一晚?”
温存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甚至根本没听清左瞰临说什么,他现在头晕耳鸣,脑海里全是浑浊又尖锐的剧痛,他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抱住左瞰临,恳求他。但他完全忘记了,以他现在生疏的身体如果就这样不做任何准备,必然会血流成河。
左瞰临抱着他,从修理包里拿出了齐全的工具,如果温存此时清醒就能发现左瞰临完全是有的放矢有备而来,但他压根不清醒,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条听话的狗,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听话的物种能够来形容自己。他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一种献祭般的自虐与痛苦中,他并未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都在追逐与迷茫的哲学思想,他不知道的存在主义到底是什么,如今它落入了真实的与人的情感之中,凝聚成了犹如实质的感受。
温存的心率逐渐下降,耳鸣声越来越浅,他在浓重的疲惫与全意迎合的意识里昏昏沉沉,仿佛喝醉了的人。
他听到有人问他:“舒服吗?”
温存迷迷糊糊地点头。
左瞰临用低沉的声音又问了句什么,温存迟疑一瞬,再度点头。
“想的是谁?”
“左哥。”
“谁?”
“左瞰临。”
“你还喜欢他吗?”
温存沉默下来。
左瞰临很安静,那双眼如同幽深的夜空,不见星月,晦暗难明。
“我爱他。”
好半晌,他听到温存那沙哑的,孱弱的声音开口,带着脆弱到好似下一秒就会崩断琴弦般无力与痛楚的声音说:“我好爱他,我只爱他,我最爱他,我不能再爱他了。他是我一切的**,是我所有的幻想,是我的真理,是我的太阳,是我痛苦的根源,是我生与死的理由。我不能更爱他了,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我愿意从此像个死人一样活着……”
他的眼泪源源不断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冲破了生理的**,包裹着承载不住的痛苦,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已然得到了终结。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