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床边,屁股底下坐着一把椅子,他像照顾个住院的重病患者那样,就差要握着他的手倾诉衷肠。
温存抬起手,揉了几下眉心。
井雨又给他找退烧药,喂他吃下去。
“我是个小题大做的人。”温存说着,想了想,又说道:“我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突然就喜欢上了,突然就那么爱他,爱到想死,突然就把他当成了全部,那么突然,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是对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有病,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是在这件事上爆发了。”
“说不定换成别人我也会这样,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我根本就怪不着他,没有这样的事,还会有那样的事,总之会有什么事,让我看到真正的自己,那么不正常的自己。”
“你应该好好休息,不能想太多。”井雨说:“或者我们去旅游,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想吃的东西,我叫人给你送来,存仔,你不能总想着他,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你看从前的你多正常,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你可以恢复的,不是吗?”
“或许吧。”温存不置可否。
井雨一眼看出他现在根本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连表达自己的感情都很吝啬,不禁头大左瞰临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他确实有魔力,可以让一向眼高于顶的温存魂不守舍。
如果温存不分手,他要是一直持续这种状态,迟早出事。
井雨焦急,却也毫无办法,他听到温存问他是不是困了,“我不困,你要我陪着你吗?”
“你该休息了,老井。”温存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可以在我床上睡。”
“我不嫌弃你,但是我睡沙发。”井雨怎么敢和他躺一张床。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温存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床很大,你陪着我吧,老井,我不想一个人。”
他这次并没有任何逗弄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恳求。井雨心一横,从另一边上了床,但中间起码还能和他隔着个人。温存现在的状态过于疯癫,他也怕自己睡客厅沙发一觉醒来发现温存已经开窗从七楼跳了下去。
尽管他的兄弟貌美如花而且确实勾人,但他也不至于让自制力崩坏,那龌龊的念头是无法凌驾于友情以及左瞰临的威慑之上的。
井雨关了灯。
屋里变得一片漆黑,井雨说道:“要不要留一盏夜灯?”
“窗帘拉开吧,外面有亮光。”
他说不清是什么亮光,可能是对面的高楼大厦,也可能是楼宇缝隙间的月亮。
井雨把窗帘拉开,又躺回床上。
房间里很安静,温存身上盖着个宽大的浴巾,有很长时间没说话,井雨都以为他睡着了,忽听他开口。
“我好喜欢他。”
井雨:“……”
“老井,你见过世面,他是不是很优秀呀?”
“是。”井雨想了想,又说道:“十大基地的人是全球筛选,而他是第一基地最优秀的那一批,你可以这样理解,在我们能够知道甚至想到的范围内,他都是一个很难被超越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看上我呢?”
“因为你值得他喜欢。”
“井雨,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
“我总是在想,我会失去他,他本来就不属于我,他像是上帝不小心漏给穷人的财富,我原本是没有资格得到他的。”
他蜷缩成一团,声音闷闷的。
“我没有资格呀,他生命那么短,对吗?井雨!”他突然就坐起来,抓住井雨的胳膊,用力掐着他,语气里带着沉重的惊慌,“一生就是很短,就这样过去了,时间悄悄就走了,它看着你呢,看着我呢,它看着所有人,我们一抬头它就在那里,我们有什么资格收获爱情呢?会有死亡,会有意外,会有分别,会有……他会离开我,永远的离开我,你知道吗?是这个世界在和我抢他,我如何能抢得过呢?所有人都要和我作对!是不是呢?井雨,我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让他杀了我,可死亡会是永恒吗?如果死后还有世界呢?那会如何?”
“温存。”井雨腾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滚烫,“我们去医院。”
“我不!”
“好好好,我们叫医生。”井雨说:“你这里陌生人可以来吗?”
“要他带我去,我要他带我去!”
温存闭着眼,脸色红的不正常,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井雨给左瞰临打了电话。
电话是许喆接的,“我是温存朋友,他发烧了,他……他不要医生,要左瞰临。”
“啊?你等等!”
过了几分钟,许喆那边传出动静,他似乎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中间还切换了英语,井雨英语水平不错,听到许喆问能不能让左瞰临回b市一趟,用私人飞机。
那边说研究已经展开了,不能回,问有什么急事。
许喆说左瞰临在b市有点没处理完的任务,那人又说毒品案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许喆:“这就不便透露了,是b市的总局找他。”
“谁也不行。”那人叹了口气,“多少人围着这位爷转呢,哪能这么容易走呀?”
许喆叹了口气,编造的借口不顶用,他只好换了说辞,“那我什么时候能和老左对上话?”
那边又说了什么,许喆把电话给挂了。
过了十几分钟许喆把电话打回来,很抱歉地说实在没法,人现在在研究仓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亲自去验证的,但不让拍图。因为研究仓属于国家高度机密设备,目前除了基地,没有在任何地方露过面。
“好吧。”井雨要挂断电话,就听许喆说:“小温还好吗?还是看医生吧,看老左没用。”
井雨冷笑了一声:“你知道?”
许喆:“……”
他被怼了倒也不生气,只是说道:“我知道你,井二少,你是个难得的正派人,如果你有空的话,容许听我说两句,如果可以的话,让小温离开吧,这是对他好,我们这儿的人……唉,不行的,十大基地没有爱情是铁律。”
“什么意思?”
井雨敏锐地察觉到,许喆这几句话没那么简单,似乎还隐藏了什么别的信息。
“你应该听过抚慰者。”
“听过一点。”
井雨把一条湿毛巾搭在温存的额头,又给他喂了一些水。
“这个词其实是糟粕,旧时基地流传的糟粕,但它的设立,是为了掩盖另一种更大的糟粕。”
许喆压低了声音,有些沉重,“别让小温听到。”
井雨下意识用浴巾把温存重新裹好,确认他昏睡不醒之后,开口:“你快说吧。”他已经找了私家医生,一会儿就过来了。
“我长话短说,十大基地有数百年的历史,他们的前身是清皇帝的亲兵,在战争期间跟着上头辗转颠簸,最后保留了不到百人,这些人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招贤纳士,养精蓄锐,才逐渐从第一基地分化出去。”
“太平盛世里,这些人就去解决那些太阳背面的事情,把任务按照风险和难度分成不同等级,基地越发壮大,能人辈出,分部也越来越多,越分越细,构成了复杂的体系。而最主要的,还是兵部,每一个人,都是国家最锋利的剑。”
“在起初,基地通过各种渠道在全国范围内招兵买马,后来发现,收上来的人参差不齐,远不如从小在基地接受训练的人质量更高,就请允许我用质量这个词形容吧。成年人或者青少年的根骨已经定型或者快定型,远不如孩童甚至婴儿。”
“所以基地里一些□□,咳,激进分子,就提出基因配种,或者说基因融合,井二少,你还在听吗?”
“继续。”
“好吧。”许喆:“他们指出基地优质的男性或者女性,理应缔结婚姻关系,繁育后代。”
“并且一些人已经尝试这样做了,有那么十几年,有一些不幸的婴儿,就是那样生出来的。”
许喆说:“包括……包括老左。”
井雨眼神一凛。
“老左他爸和他妈,是基地最杰出的青年男女,但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纯粹是为了让优质基因有个结晶,他们结合了,自然生产,因为这样对胎儿最好,他们生下左瞰临之后,他的母亲没多久就开枪自杀了。”
“他的父亲也不认他。”许喆苦笑了一声,“好吧,这在基地其实不算秘密,人人都知道,左擎教官是基地最好的教官,但他从没叫过左瞰临一声儿子。”
“后来,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反对声音,他们不同意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基因产物,他们认为这种只是为了创造机器而创造生命的行为是非常不人道的,冷血无情的,他们抗议要废除基因融合计划。”
“所以左瞰临是个没有爱的人,他没有那种环境,他是一个天生不知道什么是爱的人。如果我们觉得他爱温存,那估计也只是他的表演,毕竟他太聪明了,他有顶尖的大脑和智商,尽管可能日常生活中绝大多数时候他根本用不到。”许喆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语气充满感慨,“他15岁的时候,几乎迎来一个造神的神代,无数基地军都敬仰他,崇拜他,哪怕这些人几乎都比他大,他是十大基地唯一一个15岁就当上特级教官的人,你敢想吗?15岁,已经开始操练那些老兵。”
“他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神,不仅仅是温存,你知道的,基地那些人个个眼高于顶。”
“哦对,还没说到正题,哎呀!”
“温存睡着了,医生还得一会儿,你继续吧。”
“好好好。”许喆似乎坐了下来,喝了几口水,声音也没那么刻意压低了,“基因融合计划废除之后,基地军荷尔蒙泛滥,甚至出现了不少扰乱军纪和精神失常的现象,有几例甚至发生在任务途中,直接丧命,这就引起了基地科研院的重视。”
“原本有基因融合的计划,他们还能好好表现去分配到一个聪明貌美或者精力旺盛的女性,但现在计划废除,他们知道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女人,你知道的,这情况……”
井雨冷笑一声:“你们基地把女人当工具?”
“谁不是工具呢?都是国家的工具罢了。”许喆听出井雨对这种已废除计划的鄙夷,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就建立了抚慰者制度。”
井雨:“所以就建立了新的糟粕。”
许喆继续苦笑:“起码这个听上去好很多了,因为性别里纳入了同性,而且不用必须繁衍后代,还是双方你情我愿,这样就好太多了,好太多了。”
“终于说回了抚慰者。”许喆说:“我们给老左找了抚慰者,你没准认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