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雨:“我知道他。”
“他没看上,还差点给人崩了。”
井雨:“他看上了温存。”
“他确实对温存与众不同,但我并不相信他真的知道什么是爱。而且,而且……”许喆的声音里带上了沙哑和疲惫,“基地规定,不能爱上抚慰者,不能和抚慰者结婚,不能和抚慰者抚育后代。”
“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定?”井雨不解:“难道基地的人都是单身?”
“这是政治斗争和派系斗争的结果。”许喆:“他们不会折中的,他们只会一直斗下去,直到一方彻底胜,一方彻底败,然后胜者会清剿败方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基地可以自由恋爱,也可以找到合适的人结婚,要么两个人都要在基地里继续效力,基地的人原本就不属于抚慰者。”说到这,他声音似乎多了很多复杂的情感,“基地的人不屑于做那东西的。哎呀,老左的母亲,哎呀……”
“还有一种,就是等离开基地以后。离开基地之后,就人身自由了。”
没等井雨问,他主动说:“死亡,重大残疾,无法复原的心理疾病,各种原因导致的能力不足,无法再出动任务,就像台球厅那个,至今坐轮椅起不来。”
井雨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辈子的卖身契?!
“如果温存去了基地呢?”
许喆话语里突然就变得异常复杂起来,“那得等他来了再说了,基地不好进,进去了也不好过……不过,但你想想,一个是这种环境长大的左瞰临,一个是这种环境,他干嘛来呢?就因为爱吗?哈哈,18岁的爱情,我说得了吧。”
他说着又赶紧道:“我不是在嘲讽,我只是在感慨,我是真的希望他能找一个普通的,或者优秀的年轻帅哥,和那样的人共度此生,人生真是平凡又幸福,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求不来的,你说是吗?”
“医生来了。”井雨说。
“那就说到这里吧。”许喆说:“井二少,你好好劝劝他,这也是为了他。”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许喆有些讪讪,还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就听井雨说道:“我能感觉到你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但似乎又隐瞒了什么。”
许喆脸色一变,想到电话那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井雨:“我能理解你的保留,但同时我也提醒你,你应该去了解你的战友,以明智的方式,而不是在这里武断地揣测他如何看待爱情。再见。”
许喆:“……”
他差点把手机扔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一个个这么聪明!
井家的私人医生就要上门,这类医生见惯了豪门的龌龊和阴私,深夜,一座普通的住宅,男人高烧,另一个男人打电话,还特意嘱咐不便外人参与,这很容易让人轻松联想到某件事上。
只是医生没想到井二少居然也偷偷堕落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他原以为这是个顶好的正直青年,成熟独立,聪明有礼,豪门本就有“生子当如清井家”一说,这其中的井,说的就是井家洁身自好的这俩儿子,一个二十八,一个十八,从没出现过任何桃色新闻,可谓贵圈之楷模。
而今终于要塌房了吗?医生暗暗想,本着保密原则,他今天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说,这可真是寂寞啊!
井雨开门,扫了一眼他脸上看似平静实则隐隐激动的表情,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道:“我朋友的恋人,身体出了点情况。”
“我懂我懂!”医生立马会意地说。
井雨:“……”
“好好看病,他男朋友是第一基地的人。”
医生脸色立马变了,忙不迭把箱子拿下来快步往前走,“人呢人呢在哪呢?我去看看咋样了,啊,哈哈,井少,我刚才脑海不灵光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外面下雾了,寒气入体,我这冷热空气一冲撞,直接把我整迷糊了!”
“别废话了,在卧室。”
医生进去,看到了一个裹着严严实实浴巾的男孩,他第一时间想去探额头,又不敢碰,战战兢兢。
井雨心头烦的不行,觉得他小题大做极了,但不解释又不行,温存身上有很多肉眼可见的痕迹,他不是觉得被误解有多么不能接受,他只是觉得这种事实在不能贸然认领,免得以后左瞰临知道了再突然对他发难,他得谨慎点儿,别得罪那爷。
用额温枪测了体温,高烧,需要打针。
“肌肉针加上输液最好。”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睑,又小心翼翼打开他的嘴拿着小电筒照了照,说道:“二少,他有点动肝火,急火攻心,情绪失调。”
“开药吧。”
“二少,打电话让我的助理把药送到小区门口,我去拿,回来您给我开门可以吗?”
“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
医生给温存在上臂打肌肉针时,顺势看见了不少痕迹,他虽然极力想保持冷静,但他那不停抽搐的眉毛还是出卖了他。
井雨心想,我不和他说第一基地,他最多以为这是我男朋友,我和他说了第一基地,现在好了,他以为我tm睡了第一基地的军哥的男朋友,操。
而且温存还是急火攻心,身上的痕迹又重又密,说不定这医生还脑补了一出上不得台面的强迫戏码。
井雨:“……”
但他没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等医生扎好针,给他出去拿药。井雨没等多久,医生就回来,把药带过来,是西药。医生还问他要不要中药,可以连夜熬制,放进独立包装的小袋里。井雨摆摆手:“随你,回去吧,钱去家族领。”
井雨拿着药回来,正赶上温存醒来要水喝,井雨喂给他一杯温水。
“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折腾你。”
“别和我客气。”井雨调了调吊瓶的流速,“还想吃东西吗?”
温存摇头。
“什么事都会过去的。”他看向井雨:“老井,你知道超验主义吗?”
“知道一点。”
温存半倚着床,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我最近看《瓦尔登湖》,有好多个时候,特别想和左瞰临一起住进去,他是野外生存的一把好手。”
“我们可以自己修建房子,穿过茂密的丛林。在湖水里洗澡,喝烧开的湖水,一年四季,会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动物,昆虫啊,鸟类啊,但是他一定全都知道。”
“我们会跳过一切社会的纷杂和规则的束缚,只靠着我们自己,过着最纯粹的,朴素的生活,干净又淡泊,我们或许也会有邻居,但离我们很远,只会隔很久才来叨扰那么一次。”
“我们会在后院的树林里摆放木制的桌椅板凳,会做出一套茶具,就喝浸泡好的新鲜竹叶,如果没有竹子,肯定还会有别的能泡茶的东西,他肯定能找到。”
“我们会在林间寻觅各种食物,水果蔬菜,也许会有肉,因为他会打猎,还能找到辣椒、蒜和盐。”
“我们经历每一个春夏秋冬,会在下雨时在屋里彻夜燃烧壁炉,壁炉里的柴火劈啪作响,我们在一盏昏暗却柔软的煤油灯下看书,他可能会让我少看一会儿,因为光线不好。然后我放下书,我们在那张不大的床上□□,直到夜深,我沉沉睡去,他抱着我,一边是壁炉,一边是他,桌上是跳动的烛火,窗外是一直在下的雨或者雪。”
“如果是雪的话,我们会堆雪人,哈哈,这是老生常谈的东西了,不同的是,我们可能还会收留一些小动物,一些粗心的,落后它们群居队伍的,或者因为太懒太笨太慢被落下找不到窝的小动物。给它们吃一点我们的储备粮,等他们吃饱了再感恩戴德地离开。”
“雪花在飘,雪落下来是有声音的,很轻,窸窸窣窣,如果偶尔压断了树枝,就能听到咔嚓一声。我们会一起感受自然,感受每一个生命中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
“我忘记了一切,所有人群,汽车声,人声鼎沸,吵闹嘈杂,我忘了,远离我,我的寿命得到了永恒,我和他,和自然,融为一体,互相依存……我们的时间不再属于世界,我们拥有了自己的维度……”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眼泪从他眼角不断滑落下去。他像是已经探寻过永恒的秘密,在那神秘的天国门前走了一遭,打探出里面到底是圣光还是火焰,是会温暖照耀他还是会将他灼烧炙烤。
他回来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他似乎拥有了一些彻悟。
他听到井雨问:“温存,那木屋里,是你自己,还是你们两个人?”
温存没回答,他看着天花板,随后目光移到了他的吊瓶上,看着它一滴一滴地流出液体。
过了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他说:“明天陪我找房子吧。”
井雨:“什么?”
“找个新的租房。”温存说:“我要离开他了。”
“要不还是先休息吧。”井雨说:“你已经很累了,病好了再想这些事。”
井雨给他拔了针,又给他盖好了被子,他嫌热,又轻轻踢开了。
“你好歹穿件衣服吧哥,还病着呢。”井雨又给他盖上了。
“东西不好搬,你会帮我吗?”
“什么?”井雨一愣:“搬家吗?我当然会啊,你不用插手,我给你解决了。”
他不由地凑过来。似乎终于抓住机会找温存说心里话似的,把灯关了留下床头灯,躺回床上,“我以前想帮你,但不敢。”
“为什么?因为我心高气傲,自尊心强吗?”
“就是不敢,可能我觉得我处理不好很多事。”井雨冲着他的方向躺着,声音温和平静,“可能我很多时候都下意识以为,你不太需要友谊。”
“你天生喜欢独处,所以我有很多次感觉到你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会把大凯也叫走。”
温存想起了过去和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忍不住感慨,“能认识你们,我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似乎已经消耗了足够多的情绪,他又一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