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暮雨子规啼 第7章 第 7 章

范知尧将他们带到一间画室，据他所说这是范夫人专门用于作画和收藏所建，约莫十余亩，布局规整，端方有序，里面悬挂着成百上千幅字画，或是水墨山河，或是工笔花鸟鱼石，其中也不乏重彩浓墨的人物画，形形色色，栩栩如生，令人瞠目结舌。期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副占满整面墙壁的巨画，足足十尺宽，两丈多长，上面画着数十只形态各异的猫，乖巧缩成一团的，四腿朝天懒洋洋晒太阳的，信步闲庭地走在屋脊上的，还有怒目龇牙亮出利爪厮杀的……

陆时雨和崔知节下意识地看向彼此，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跟猫打交道，所以格外的敏感。范知尧见他们驻步画前多时，以为他们都对这幅画很感兴趣，便主动介绍道：“这幅百猫图夫人很喜欢，所以特意建了这间画室收藏，不过我不喜欢，所以很少来画室。尤其夫人去了之后，再进这间画室总是免不了睹物思人，想起昔日的种种，心里就很是难受，恨不得……”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范御史为什么不喜欢这幅画？”崔知节眼睛不错神地盯着百猫图，声音轻的像一股风，自耳畔匆匆而过。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范知尧始料不及，先是一怔，随即将目光移至到画上，驻目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们不觉得这幅画很让人绝望吗？”

绝望？原来那种诡异的感觉是绝望？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形容。陆时雨一直在心里默数着画上的猫，忘记数到第几十只时，忽觉一阵眼花缭乱，眼前的一切像是嵌了一层层厚厚的重影，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符号，不停地快速旋转着，仿佛置身漩涡之中。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她脸色发白，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头也昏沉沉的往下坠。恍惚间，她看见崔知节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

“咚！”一枚铜钱砸在地上，她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崔知节的怀里，她一脸的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你晕倒了……”崔知节拖着她的腰身将她扶正，“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时雨如实道：“已经好多了。”

崔知节似是放心了，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范知尧捡起地上的铜钱，提醒道：“不要数画上的猫！”

陆时雨如梦初醒，原来罪魁祸首竟是她的好奇心，她欠了欠身，颔首道：“方才是妾身失礼了，还有……多谢范大人……”

她的谢指的是那枚铜钱，范知尧心领神会，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是我之过，我早该提醒的。”

崔知节沉吟一瞬，道：“范夫人一定很喜欢猫吧？”

范知尧一阵怅然，沉声道：“夫人自幼就喜爱猫，还曾养过一段时间，只是我有瘾疹，不能接触猫，所以我们成亲后，夫人就再也没有养过。”

崔知节点了点头，了然道：“难怪可以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范知尧摇头道：“崔少卿误会了，这幅百猫图并非出自夫人之手，是子陵兄赠予夫人的，因未署名，夫人又极为珍爱，时常拿出与人欣赏，以致于不知情者都以为这幅百猫图是夫人所绘。”

崔知节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想来这位子陵兄一定是养过猫的，所以深知猫的习性，才会画得如此活灵活现。”

闻言，范知尧神色古怪，几度欲言又止，但又有苦难言，一番纠结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从百宝阁中取出一柄紫檀木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画轴，徐徐展开，一个少女的背影跃然入目。画上的少女半褪衣衫，露出一片雪白的背和一双纤纤玉足，光裸的肩膀上刺了一只蓝色的蝴蝶，极为醒目。她微侧着头，露出小半边脸，神情慵懒，眼波流转，虽未窥得全貌，但也足见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她怀中抱着一只猫，黑漆漆的鬃毛，绿油油的眼睛，正越过她的胳膊探着头直视着画外之人。画的右下角落款山猫居士，印章盖的是张子陵。画上的内容虽不多，却画得极为传神，仿佛这一幕是曾经亲眼所见，想不起何时何地，但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山猫居士？”崔知节玩味一笑，道：“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范知尧道：“子陵是他的字，他姓张，名睿，号山猫居士。”

陆时雨好奇道：“为何取号山猫居士呢？”

“山猫居士是他自己取的……”范知尧走出了几步，立于窗下，怆然道：“据他所说，他自小就与猫生活在一起，见过的猫比见过的人都多，猫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亲人。他很喜欢画猫，画得走火入魔，常常人猫不分。方才的那副百猫图他画了整整十二年，只是画成之后，却一直未公布于世，直到他突然将画赠予夫人，我才得以所见。”

“这幅画应该就是他的成名之作浣溪沙少女吧？”崔知节猜测道。

范知尧点头道：“正是……”

“画上的少女就是蓝蝶吗？”陆时雨的目光如同那只蓝色的蝴蝶一样静静地落在少女的肩膀上，心里忍不住猜想，到底是先有的名字还是先有的刺青。蓝蝶应该不是她的本名，是她在畅春阁时取的花名。或许因为她花名叫蓝蝶，所以就在肩上刺了一只蓝色蝴蝶，也或许因为她肩上刺了一只蓝色蝴蝶，所以取花名蓝蝶。

范知尧先是摇头，而后又点头，模棱两可地回道：“子陵兄没有说过，不过我想应该是吧。”

从范府告辞回崔宅的路上，陆时雨忍不住问崔知节，“为什么忽然想起问西京才子，这似乎与本案并无直接关系？”

从范夫人师承何处，引出张子陵和百猫图，再到蓝蝶和浣溪沙少女，崔知节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缘无故的事情上，他们一定与本案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陆时雨还暂未参透。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崔知节并未绕弯子，很直白地回道：“那天在韶华园水榭，范夫人的尸首尚未发现之时，园中人都怀疑周夫人之死是范夫人所为，我从她们口中得知范夫人很喜欢猫，而且还十分喜欢画猫，她画的猫出神入化宛然如生。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画猫成精的神技，但实在人为，所以妖猫杀人绝非空穴来风。在人身上找不到什么线索，就只能从猫身上入手了。”

陆时雨想起那天他被一群贵女围在其中的情景，轻喃了一句，“原来你与她们谈笑风生是所为这事。”

崔知节的耳朵很灵，听得一清二楚，他挑眉反问道：“不然呢，你觉得我该与她们谈什么？”

当然是谈情了，不过陆时雨想了想，这么说不妥，便将话咽了回去，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