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陆时雨睡得并不安稳,入睡没多久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沉寂的可怕。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不明身影若隐若现,突然一声短促的尖叫,周围闪现出无数双冒出绿光的眼睛,在这一丝诡异的光亮中,她看到了猫,数不清的猫,正吮吸着利爪贪婪地注视着她。陆时雨被包围在其中,像误入陷阱的猎物,而猎人似乎已经丧失了耐心,发出狂欢一样的尖叫,那叫声如同一个讯号,它们像嗜血的怪物闻到了血腥味压抑不住的兴奋,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地扑杀过来。那潮水一般的影子,黑压压的,如同漩涡吞噬着她。陆时雨从噩梦中惊醒,一额头的冷汗,身上的力量像是被突然抽干了似的,连颤抖都显得吃力。
同处一室,崔知节又睡眠浅,很难不被影响。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衫,起身下床,轻声询问道:“做噩梦了?”
陆时雨惊魂未定,反应像是慢了半拍,愣怔了一瞬才点了点头。
“梦见什么了?”崔知节漫不经心地问道。
“猫……”毛骨悚然的恐惧还未散去,陆时雨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被子颤巍巍地靠着床头,“很多只猫……”
崔知节杵在原地,眉头微微皱起,不冷不热地安抚道:“你是受了白天在范府见到的那幅百猫图的影响才会做这样的梦,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别胡思乱想了。”
“不是百猫图……”百猫图上的猫品种繁多,毛色有通体雪白的,一身黑的,也有橘黄色的,还有黑白相间的,瞳色也有蓝和绿以及黑棕之分。可陆时雨梦里的猫只有一种,一身黑亮的毛,一双荧绿的眼睛,“是蓝蝶抱着的那只猫……”
崔知节怔了怔,忽然想起太平的那句话,轻叹道:“公主说的是,妖猫或许不能杀人,但却能蛊惑人心。”
这些天陆时雨几乎天天往公主府跑,但太平从未召见过,兴许是为了避嫌,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实在有些多此一举了。一连两日没见那个叫紫鹃的妇人在公主府门口徘徊,陆时雨担忧她发生什么意外,或是被公主府的人怎么样了,就跟看门的守卫打听了几句。因为她常在公主府出出进进,守门的侍卫跟她都还算熟悉,不过他们也不清楚什么状况,只说这两天确实不见那疯妇了。
虽仅有几面之缘,但紫鹃的突然消失,陆时雨还是有几分怅然若失。这天她原本打算去韶华园发现范夫人尸首的水榭再仔细查看一遍,可一进府就被太平传唤了过去。陆时雨以为太平会问她从崔知节那里探听来的消息,可出乎意料的是太平一个字都没有提。陆时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禁不住地担忧,太平是否怀疑她有异心了。
香案之上,青烟袅袅,太平侧卧在锦榻之上,头痛如绞,忍得脸色发白。陆时雨见状,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按揉的动作慢了下来,“公主许是闻不惯这迦南香,还是换上安息香吧,公主最用的惯。”
太平安逸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陆时雨的手腕,轻叹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不用换了,就用着吧。本宫这头疼是老毛病了,近来事多,觉少浅眠,这头疼病就又犯了。”
“怎不宣个太医瞧瞧?”陆时雨垂下眼帘,语气平静似水。
太平冷哼了一声,道:“多事之秋,还是算了吧。太子已经联合前朝老臣上书陛下取消百花宴了,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本宫倒下看笑话呢,本宫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陆时雨安慰道:“圣上与公主手足情深,想必不会轻易听信人言的。”
太平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圣上与本宫是手足,可圣上与太子也是父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孰轻孰重不过都在圣上的一念之间罢了。”
“公主从龙有功,圣上即便不念手足之情,也不会不顾道义弃绝公主的。”
太平微闭着双眸,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颇为享受的样子。过了约莫半盏茶了功夫,她半是睡着半是醒着,又像是在梦中喃喃自语,“这些年你代本宫出家修行,真是难为你了。”
陆时雨按在百会穴的手指顿了顿,轻声回道:“公主待我恩重如山,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况且只是出家修行,也没什么辛苦的。道观清幽静宜,最是修身养性的地方,修行之中,时雨也受益良多。”
太平神思飘远,想起从前许多事来。过了许久,她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轻轻一抬眼梢,不着痕迹地掩去了眼底残留着的情绪,含笑道:“本宫也是在你这个年纪代母后出家修行,现在回想起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边说着边摆了摆手,示意陆时雨不用按了。
陆时雨放下酸胀的手指,起身又坐回了榻下的香案前,拨弄着炉里的香,语气亦如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公主大约是想先皇陛下了。”
“近日长安城里流传着一首童谣,你应该也听过吧?”太平目光落在陆时雨的身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试探,“怎么唱的了,你说给本宫听听。”
“天有变,妖猫现,百花宴,万民怨……”
话音刚落,像是应景似的,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猫叫,一声接一声的,阴森凄厉,令人毛骨悚然。太平循声而去,原来是一只黑猫,它肥硕的身体蜷缩在树干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那威风凛凛的样子不像是一只猫,倒像是一只虎,听见动静非但没有逃窜,反而挑衅似的冲着她们连叫数声,大有威吓驱退之意。
偌大的公主府竟倒反天罡让一只猫反客为主了,陆时雨正要喊人驱赶,太平却突然开口道:“本宫都好些年没见过猫了。”
猫是皇宫内苑的禁忌,相传,武皇还是昭仪时,就与萧淑妃不睦,后几经反转,武皇取得后位,萧淑妃沦为阶下囚。高宗皇帝顾念旧情,时常去冷宫看望萧淑妃,武皇闻讯,恐纵虎归山,便暗自处决了萧淑妃,其手段残忍狠辣,以至于萧淑妃不堪其辱,临死前发下毒誓诅咒,来生化成猫,咬断她的喉咙。自此之后,武皇一见到猫就胆战心惊,总觉得是萧淑妃的鬼魂作祟,后来不堪其扰,就干脆一纸诏令,宫中严禁养猫。王公大臣们也都投其所好,不在府邸养猫,一时之间猫成了邪祟之物,人人避之不及,就连民间也少见了。
“母后最怕猫了……”太平缅怀地感叹道,随即话锋又一转,“可本宫却不怕。”
“喵……”那猫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有所指,针锋相对似的叫起了阵。
太平闻声,哑然一笑,道:“这猫果然是成精了,不过也好,本宫倒是要看看一只猫还能上了天不成。”
猫是不能上天,但能上树,而且还是高手。对峙了一会儿,那猫就退出了战场,一溜烟的功夫就窜上了树顶,眨眼间就不见了,只剩下树梢婆娑作响。
天色渐暗,该是掌灯的时候了。
陆时雨看向太平,等着指示。太平却漠然置之,仍目光放空地眺望远处,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木雕。
陆时雨思量了片刻,轻声道:“晚间风大,最易着凉,公主还是回殿内歇息吧!”
闻声,太平似如梦初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冲陆时雨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回去,别院突然一阵骚乱,随即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一声叠着一声,歇斯底里,震得人头皮发麻。
陆时雨云淡风轻的脸上浮现一丝少见的慌乱,“公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太平嘴角上扬,冷笑道:“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