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节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状似遗憾地感叹道:“原来这里竟是子陵兄的故居!”
瞿阳不疑有他,讶然惊呼道:“原来阁下竟是表兄生前的旧友,失敬失敬!”
听两人这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寒暄,陆时雨险些笑出声来,原来谦谦君子般的崔知节竟是这般的老奸巨猾。
其实瞿阳但凡略微一想,就能察觉出这其中的蹊跷。张子陵死了十几年了,而那时的崔知节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稚子,如何成为至交好友,恐怕连认识都未必。
只是崔知节并没有给他转念一想的余地,立马趁热打铁地提出了一个不好拒绝不情之请,“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里面情!”瞿阳很干脆地应下了,并走在前面引路。
陆时雨慢吞吞地走在最后,趁他们不注意,快速地捡起方才踩在脚下的异物,那是一块玉佩,质地很好,不像寻常人的佩戴的物件,所以不是瞿阳的,那就一定是买猫之人不小心掉下的。她悄悄地收起玉佩,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进屋了。
草堂三间,格局极为简单,除去卧房,便是书房。瞿阳推开书房的门,一股陈旧的纸墨味迎面扑来,“这原是表兄的书房,表叔去世后,我就将表叔的旧物也搬了进来,一直没来得及整理,有些凌乱,让你们见笑。”
崔知节客气道:“哪里,是我们打搅了才是。”
书房约莫二十尺见方,不是很宽敞,又塞了满满登登的,显得有些局促。不过除了书就是画,倒也算规矩。从落款的字迹上可以分辨出,画是出自一人之手,应该都是张子陵所作,而书却是另一人手笔,题名张浣,此人应该就是瞿阳的表叔。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崔知节看向瞿阳,眉头拧了起来,眸若深潭,“骆宾王的《讨武曌檄》……”
“这还有骆宾王的诗赋和骈文,你表叔是骆宾王的追慕者?”陆时雨越往后翻,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不对,你表叔是当年反武盟的人!”
“反武盟是什么?”杜若从旁问道。
“反武盟是反对武皇摄政的组织,不过在武皇当政的后期,已经悉数铲除。”崔知节手一抬,举起那卷《讨武曌檄》,意有所指道:“没想到竟还有落网之鱼。”
闻言,瞿阳汗如雨下,内心懊悔不已,他早该将这些旧物付之一炬的,只是一时犯懒,就抛诸脑后了,方才竟也将这茬疏忽了,不成想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谨慎半生,竟被几本旧书牵连了。他又是恐慌,又是觉得冤枉,哭丧着脸,声音几近哽咽,“大人明察,此事当真与我无关。当年也正是因为表叔参与反武盟,祖父担心受其连累,才举家迁至岭南,期间虽偶有书信往来,但也是只寻常问候,并无其他。我上京赶考为有个落脚地,这才投奔而来,此事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崔知节挥手打断道:“你不必慌张,我等前来是查明猫祸一事,与旁的无关,况且已时过境迁,不会再秋后算账的,你大可放心。”
听罢,瞿阳松了一口气,挽起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那就好那就好……”
崔知节放下那卷《讨武曌檄》,又道:“你表叔的事你知道多少?”
瞿阳感念崔知节放过一码,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仔细地想了片刻,道:“其实在投亲之前,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房亲戚,后来虽同住一屋檐下,也是各过各的,感情并不深厚,关于他的事情族中长辈倒是三言两语的也说过一些。表叔是个读书人,但读了一肚子书,却是浑浑噩噩的,到头来自绝了仕途之路,无功名在身,家业也所剩无几,一直到不惑之年才娶妻生子。他这老妻魏氏的来头可是不小,听说曾经还是武昭仪的小公主乳母呢,后来小公主暴毙,她悲痛欲绝,就带着与前夫所出的女儿离宫了。魏氏的女儿与小公主年纪相仿,不过同人不同命,小公主从生到死都倍受父母的宠爱。而魏氏的女儿因被猫抓坏的脸变得丑陋不堪,连魏氏自己都嫌弃,将女儿养到十三岁就匆匆将人嫁给了一个四十几岁的老鳏夫。前脚把女儿送出门,后脚她自己也嫁人了……”
崔知节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再次确认道:“魏氏的女儿被猫抓坏了脸?”
瞿阳点了点头,“嗯,听说母女嫁人之后就再无来往了。”
崔知节沉吟一瞬,接着问道:“那你知道魏氏的女儿现在在哪里吗?”
瞿阳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出去打听一下,应该能找得到。”
“你们过来看这幅画……”杜若将他们喊了过去,只见那画上一只黑猫和一只蓝色的蝴蝶相互追逐嬉戏,虽很是生动,但也远不到惊人的地步,杜若讶然的也不是画上的内容,而是上面的题字,“张生晓梦迷蝴蝶……这是不是题错字了?”
“不是……”陆时雨想起在范御史家中见过了那副浣溪沙少女图,心底忽地涌出一股悲悯之感,“张生是张子陵,也是这只黑猫,而蝴蝶应该就是蓝蝶,也是这只蓝色蝴蝶,这幅画大概就是作者所寄托的一个梦吧。”
关于张子陵和蓝蝶的前尘往事,在场之人只有陆时雨和崔知节知晓,其他三人则是一头雾水。崔知节怔怔地看着画上的黑猫若有所思,半晌后突然抬眸问道:“魏氏的女儿被猫抓坏了脸,她对猫应该很厌恶才是,怎会嫁给喜欢养猫的张伯父呢?”
瞿阳回道:“其实喜欢养猫的不是我表叔,而是魏氏。这事说来也是奇怪,魏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反倒是爱猫爱的疯魔,而表叔则是爱屋及乌,表兄则是耳濡目染,便都跟着一起了。”
这一家子跟猫竟有如此之深的渊源,那与妖猫杀人又是否有联系呢,崔知节一时千头万绪,思乱如麻。
“郎君……”楚卫将一本书递到崔知节的跟前,“您看……”
崔知节垂眸一看,只见那书封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妖猫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