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养伤期间,除了杨云潘马苗方还有施严华以及偶尔来看望他的单词之外,再没别的人来看过他,等到时令终于能勉勉强强坐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问施严华:“那个……隐楼的人呢?”
施严华:“他们啊,早就走了啊。”
“走了?”时令茫然,“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
走之前没有来看看我吗?
施严华道:“就在接你回王府的那一天啊,他们乍然得知此事,全都不知所措,何楼主倒是镇定自若,说你在王府养伤,他甚为放心,然后就带着人回青枫了。”
时令张张嘴,有点不能接受,“……就这样?”
施严华点头,“不然呢。”
时令不死心的再问:“那,那顾离尘呢,南望馆的人呢,有没有来过?”
“顾馆主?”这回轮到施严华惊讶了,“他不是在洛平养伤吗,怎么也得等他伤好了才能来看你吧,至于南望馆的人嘛,管乐自那天跟何楼主一起走了之后,再没有过消息了,估计是去洛平看望顾馆主了吧,刚得知顾馆主受伤的时候,管乐打碎了一套茶盏呢,应该是担心了。”
时令喃喃道:“这样啊……”
施严华递给他一碗汤药,时令接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
施严华瞧一眼神思不属的时令,突然挨近他,悄声道:“你不会是想舍弃王爷这个身份,再回隐楼去做个江湖人吧?”
时令:“……”
被戳中心事,时令轻咳一声,道:“怎么了,不可以吗,在此之前,我也就是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客。”
施严华起身,对着时令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扫视,他的眼神颇具侵略性,时令拢过被子,质问:“干嘛?”
施严华用扇子点点下巴,抱臂而立,“你在做一个江湖侠客的时候,宁肯违背朝堂江湖互不相干的规矩,也要偷摸插手秦许之事,还在南方水灾的时候匿名捐献财宝,不求回报,不要功名,我不相信,你会对朝堂毫无兴趣。”
时令反驳:“那是关铁风……”
“少来。”施严华打断他,眉毛一挑,“自得知你的身份之后,我就把你查了个严实,我说表侄子。”他俯身靠近时令,微眯的双眼射出两道探究的眼神,“在此之前,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默然良久。
时令喝光汤药,把碗放在矮桌上,慢条斯理的擦拭双手,柔声道:“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是不是,表叔?”
施严华直起身,笑了笑,大剌剌的躺到在软榻上——武安王府的东西自然是上好的,那软榻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软毛,厚实又绵密。施严华舒服的眯了眯眼,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杨云潘是先武安王手下第二大将,眼力自不必说,他已经将祁敏处理好了,皇上那儿,有杨云潘在,你暂时也不用担心,先把身体养好才是头等大事,其他事之后再说吧。”
时令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祁敏是何许人也,施严华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说,杨云潘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是自己这边的,自己人,不用防。
时令笑了笑,有些难以言喻——除了何云,他还没在谁那儿体会过这种被“宠爱”的滋味,哦不对,还有顾离尘,顾离尘也是对他很好的,只是此“好”比之亲情有所不同罢了。
一想到顾离尘和何云,时令就头疼。
这回多半是把他们惹毛了,是光凭一张嘴,铁定哄不回来的那种。
“哦,对了,告诉你一件事。”
时令:“什么?”
“城里那条南望街好像开街了,”施严华陷在毛团里,从后脊梁舒服到了脚趾尖,“哎呀太舒服了,皇家的东西就是好用……上回单词路过的时候瞧见了买东西的苏奚和素弦,隐楼的人好像还在京城……”
话音未落,时令倏的揭被而起,严肃的好像要上战场,掷地有声的宣布:“我好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施严华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推,那“穿钢戴甲”的人就软绵绵的倒回了锦被里,并发出了“嘶”的疼痛之声。
施严华不无好笑的说:“你至于么,他们就在南望馆,又跑不掉,养好了再出门。”
时令仰面朝天,躺倒在床上,身体的疼痛抵不过心中的焦灼,绝望的想道:不,你不懂,这回我闯的祸,可大了,一个弄不好,爱人亲人就双双离他而去了。
施严华和时令还是朋友的时候,时令对他来说很单一——一个有些钦佩的志同道合者而已。
现在时令跟他有货真价实的血缘关系,辈分猛然间还提了一个档次,吊儿郎当的施严华不由自主的就变成了稳重踏实的长辈——他经常性的往武安王府跑,上好的人参补品之类的不要钱似的往时令嘴里送,后者只要一反对,他就眉毛一竖,眼睛一瞪,语重心长的说教起来,烦的时令嘴里苦,心里也苦,只能顺着他的心意,给什么吃什么,才能得一片刻的清静。
这天,施严华不知道鼓捣了什么玩意儿,端过来硬是要时令喝下,时令苦着一张脸,小声跟小斯吐槽:“你家少爷最近都不上朝吗,跟个老妈子似的天天围着灶台转,施夫人居然都没意见?”
小斯一板一眼的回:“回王爷,少爷特地请了半个月的休沐假,最近都不上朝的,至于夫人,夫人她还在城外庙里住着呢,眼不见心不烦。”
时令:“……”
行吧。
估计是施严华从小到大没什么玩伴的关系,眼下来了个时令,他的一腔护犊之心全用在了时令身上,逼得时令现在一听见“施”这个姓,一身鸡皮疙瘩就原地起立,像个受了惊的炸毛狐狸。
这时,施严华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不明物件,人未至音先到:“小斯,他喝完了没有——”
时令撇撇嘴,承载着小斯殷切的目光,仰头一饮而尽,末了,忍不住骂道:“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小厮行了个礼,道:“少爷,马将军,王爷喝完药了。”
跟着施严华进来的马苗方一屁股坐在时令身旁,歪头瞧了瞧干净的碗底,颇满意的说:“王爷别任性,良药苦口利于病,施大人是好意呢。”
废话,他当然知道施严华是好意,否则就凭这离家出走的味道,他早不干了!
“那个,别叫我王爷了,叫我名字吧,王爷王爷的,听着好像我四十几岁了。”
马苗方爽朗一笑,亲亲热热的,“我也觉得,那叫什么好呢,不然跟小时候一样……还是叫你小时?”
“……”,时令莫名别扭,但是马苗方一腔好意,不好扫兴,时令僵硬的捏了个笑容,“嗯……行。”
“小时。”
马苗方叫完就期待的看着时令。
“……嗯。”
马苗方仍直勾勾的盯住时令,仿佛他是个绝世大美人似的。时令莫名其妙:“嗯?”
马苗方眼巴巴的,“叫我啊。”
……叫你什么?
马苗方:“你小时候都是叫我大蒜苗的。”
“咳……”时令呛咳起来,“是吗……我有点忘记了,大……大蒜苗。”
听了熟悉的称呼,马苗方高兴的笑起来,拍拍时令的肩背,指着施严华交给小斯的东西说:“喏,他给你打的山鸡,炖着吃,味道可香了。”
施严华诚恳点头,无比赞同:“没错,我跟马兄替你尝过了,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等会儿就让厨房炖了,给你改改胃口。”
时令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不容易啊,这段时间,为了养伤,除了喝药就是吃药,肉的滋味已经许久没尝过了,此刻施严华和马苗方的形象在时令心中立刻被拔高了,他泫然欲泣眼泪汪汪的盯着那只山鸡,口水直流,恨不得当场生啃了去。
半个月后,在施严华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时令已然能够下地走动了——他的身体本就暗伤颇多,在服用了究玉粉之后更是被摧残的不像样子,险些成了废人。
好在救治及时,老天终究还是有所眷顾的。
南望街,南望馆。
仍就是那块破布帘子,当初时令从这里进去,见到了管乐和顾离尘,为此,他还特意在对街暗中观察了几天,现在想来,竟有几分好笑。
时令从小厮手里抽出胳膊,自己拄着拐杖,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跟你家少爷说一声,我可能不回去了,让他别担心。”
打发走了小厮,时令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南望馆的大门。
走到近前,时令试探性拿拐杖一戳布帘子——空的,没有关门。
时令眉梢一扬——那就是欢迎的意思咯。
再不犹豫,他拄着拐杖慢慢挪了进去。
来到那个熟悉的待客大厅,时令一抬眼,愣住了。
简直人满为患。
管乐在柜台后面忙忙碌碌的算账,一会儿翻翻账本,一会儿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紧挨着柜台的左边,苏奚在一堆衣服里翻翻捡捡,左手一把针线,右手一把剪刀,缝着个什么东西,寒钰在一旁眉飞色舞的挑着颜色,素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也在这堆衣服堆里,正给苏奚当着人形针线台,负责穿针引线。而大厅中央的矮桌上,摆着一个棋局,上面黑白两子杀的难分难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弈的两个人一个执卷,一个抱孩,执卷的是顾离尘,抱孩的是何云,孩是团子。
不知不觉间,时令眼眶一红,就要飞扑上前,可是不好使的双腿限制了他的发挥,再加上一个碍事拐杖,未及飞起,他就身子一歪,半跪在了地上。
也是在这时,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掀开帘子进来也有好一会儿了,可是大厅里的人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仍然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一个眼神也不曾向他看来,刚才他要摔倒的时候,所有人都毫无所动的待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过来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