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尘跟他并排躺在这张长榻上——长榻很窄,两个人只能挤着相拥,很适合温情脉脉。
顾离尘用外衣裹住时令,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吻吻他的眉梢,道:“那时候,我常常透过这架屏风看你。”
时令稀奇,“看得见么,这屏风也不透啊。”
顾离尘枕着自己的手,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他道:“看不见,但我听得见,我听见你翻身的动静,嘟囔着说梦话的动静,还有……偷着瞧我的动静。”
时令抬眼看他,“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在想什么?
其实什么也没想,就想着时令这个人很有趣,于是就时不时的观察他,逗弄他,最后渐渐察觉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
顾离尘嘴角不可自抑的扬起,逗时令,“想你可爱。”
啧。
“停。”
时令捂住他的嘴,“你还是当个冷冽的公子吧,这样比较可爱。”
顾离尘就盖住他的眼睛,温声道:“睡吧,不早了。”
也是神奇,时令前一刻还满心抖擞,预备着套出顾离尘的真心话,下一刻听见顾离尘的声音,立马就感觉到了困意,两个眼皮开始打架,难分难舍,最后不可控制的睡了过去——总结,顾离尘的嗓音可比一包安神散,以后失眠不用抓药了。
隔日,施严华的屋子里。
管乐打着哈欠被小斯领进门,看见了饭桌旁的二人,埋怨道:“你们起得这么早啊,出门也不叫我,害我在那里敲了许久的门,不仗义。”
时令和顾离尘默契的没开口,由着他误会。
唯一知道真相的小斯——他早上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有两间屋子根本就没人住过,默口不言。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人,不仅要帮主人守住秘密,同时也要帮客人守住秘密。
施严华这时也穿衣洗漱了过来,头昏脑胀的趴在桌上,瞧见时令的脸色,脱口道:“你没睡好啊,黑眼圈这么重。”
“……”这个问题有点冒犯,时令略过不提,提醒施严华:“你今天要上朝吧,还不赶紧,等会儿迟到了。”
施严华有气无力,“迟到算什么,总比过去看秦许派上蹿下跳好。”
时令:“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施严华耳朵一动,“什么意思?”
时令老神在在,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吊起了别人的胃口就不肯再说了,只道:“小施大人且去上朝吧,过后自会知晓。”
“……行。”施严华目光炯炯,强行让自己精神焕发—— 鉴于之前秦许拥兵自重的消息是时令透给他的,这次他就再相信一回。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今日的朝堂异于往常——无他,皇帝今日竟然破天荒的上朝了。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纷纷讨论皇帝这是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褚山看着底下众人,待众人平静下来之后,他道:“诸位爱卿。”
众人皆低眉敛目,恭敬听他发话。
“最近的折子可有看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一个不起眼的言官站出来回话,“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褚山道:“秦丞相在家赋闲多日,朕有意将他召回朝堂,协助诸位爱卿处理朝堂事务,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施严华心中一沉,面沉似水。单万柯像是早已料到了似的,满目平静,还有余力朝施严华挤眉弄眼——看,我说的吧,皇上就是对秦许爱的深沉。
朝施严华瞪了一眼后,又瞥向那个回话的小言官——喏,秦许派的人,跟皇上一唱一和呢。
施严华哭笑不得,没想到单万柯在这个时候了还有心力逗别人。
大殿上一时无人回话,那个小言官瞅准机会,立即往前一步,大声附和道:“多谢皇上体恤,臣等也是思念丞相已久,若是丞相能早日回归朝堂,实在是我等之幸。”
“且慢!”
一个武官站出来,问出了众人的疑惑,“皇上,秦许贪污国库拥兵谋反已是事实,如此戕害江山社稷之人,理应问斩,怎可让他重回朝堂,荼毒百姓!”
小言官对此早有准备,义正辞严的道:“将军这是什么话,那等子污蔑丞相之事全是民间谣传,不足为信,丞相过去十几年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等全是见证,不生感恩之心也就罢了,怎还恩将仇报,污蔑他人呢。”
这番厥词实是骇人听闻,施严华险些听笑了,他嘲讽的道:“是吗,陈大人,你说的是南方水灾之时,秦许偷空国库致使朝廷无力救济百姓,死伤惨重,瘟疫横行,还是北方干旱,秦许那国贼贪污公款,致使修建的水渠坍塌,耗时数月囤积的救命之水于一夜之间蒸发……这样的事数不胜数,陈大人,你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底指的是哪件事啊?”
陈直脸色憋得通红,也不知的是气的还是羞恼的,磕磕巴巴的,“这都是没影子的事!你,你含血喷人!”
施严华道:“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人心,你当我等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大殿上附和者众多。
那陈直独木难支,败下阵来,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施严华心头一松,以为秦许一党就此作罢,他上前一步,恭敬道:“皇上,臣以为……”
另有一人出声截断了他的话音。
“皇上!”
“臣有一言,不得不上奏。”
褚山点头,“卿且说罢。”
“臣任工部尚书已十年有余,掌管我朝造作之政令与其经费,如今正要开春,正是农忙之时,各项水利,器物制作须得提上日程,否则恐误农事。秦许极擅此道,过去我等在他的指点下,所作器物皆利于农事,帮助百姓减轻了不少农忙的负担,因此,臣请求皇上,恢复秦许丞相之位。”
施严华:“!”
他简直要骂娘了,这个工部尚书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成想也是秦许一党的走狗!
施严华:“皇上,不可。”
“莫说秦许的才能不是独一无二,就是工部那么多有才能的人,没了秦许也不影响朝廷下发农作器具,不必非得秦许不可啊。”
工部尚书李云沉稳道:“小施大人此言差矣,农作之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国家是否安定稳健,不可有一点差池,臣等请求迎回秦许也是为了百姓思量,百姓安定则家国安稳,你等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而至家国不稳呢,岂非包藏祸心?”
李云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压的施严华脸色难看极了,李云言辞狠厉,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不愿意让秦许回来的人就是谋逆之人”了。
施严华心火旺盛的要燎原,他还从没被人噎到过这种境地,一时五脏内腑汹涌翻搅,怒火中烧。
李云趁机继续道:“皇上,臣以为,不论秦许是非功过如何,他于百姓的功劳都足以抵消,为了天下安定,不如先给他一个机会,待春季农事已过,再行论罪。”
他这番话说得好听,什么全都是为了百姓……狗屁!一旦让秦许回到朝堂,以皇帝的尿性,到时候就全都是秦许的天下了,哪还有什么再行论罪!
施严华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说什么也要拦下此事。
他正欲开口,突然身形一顿,再张口,话就说不出来了。他愤怒的回过头,狠狠瞪了单万柯一眼——给我解开,我有事呢还!
单万柯老神在在,朝他飞了一个眼神——老实待着,上边儿那位屁股是歪的,咱们据理力争根本没用。
李云一番诡辩论成功让在场众人闭了嘴,再没有人对秦许复位之事有异议,褚山清清嗓子,道:“既然李卿这样说,想必众卿也都没有意见,那即日起,朕就恢复秦许丞相之……”
“且慢!”
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吼从殿外传了进来。
褚山皱了皱眉,眯着眼睛细细瞧过去。
一人从殿外迈着四方步,不疾不徐的走进来,进了殿之后,一掀袍子,跪在了大殿上,“皇上恕罪,臣等今日来迟了。”
另一人紧跟其后,也利落的跪了下来,头一磕,“皇上恕罪。”
被打断了话的褚山不是很高兴的看着座下的两人,“迟了就迟了,起来吧,朕正要宣布一件事,二位正好听一听。”
章林抬起头来,开门见山道:“敢问皇上,是否是要恢复秦许丞相之位。”
一听这个话音就知道是来阻止这件事的,褚山不耐烦的道:“爱卿消息灵通,朕就是要宣布此事。”
章林拱手,道:“回皇上,关于秦许,臣,有事启奏。”
褚山摆摆手,“你要说的事刚才他们都已经讨论过了,朕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卿就别说了吧。”
反正都是一些车轱辘话,左不过是他已经知道了的事,没什么新鲜的。
章林一顿,扫了一眼大殿上的众人,道:“臣不知他们讨论了些什么,但臣要上奏的是,秦许勾结江湖人士,伙同贼子残害名门,意图挑起江湖战火,并在暗中搜集各门各派的武功心法,将之据为己有,以此吸引各路侠士为他所用,如今他手下的奇人异士已遍布各地,随时可以掀起颠覆朝堂的战事,皇上,秦许此人实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可轻易放过!”
褚山五指倏然用力紧握,额上青筋尽显,失控道:“你说什么!”
跟章林跪在一起的刑部尚书刘春秋这时道:“皇上,臣也有本上奏。”
他膝行几步上前,以头点地,道:“今日一早臣府衙内被人丢了好几个大包袱,里面装着近年来秦许与各地官员私下往来的信件,这些信件都盖着秦许的私印和各地官员的官印,全都据实可查。信件中谈到,各地官员每逢吏部考察时都要向京城的秦府中送去大量的金银财宝,以此获得调任京都或是江南等富饶之地的机会,还有每一年的年节,各地官员也要送礼,否则第二年的考察就要被调到苦寒之地……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在外地官员之间都传遍了,即使有外地官员调入京都也都成了秦许一党的人,对此全都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