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问他:“这么高兴,你喜欢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
寒钰点点头,“对啊,以前家里过年的时候就这样,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吃,可热闹了。”
时令笑意盈盈看着寒钰。
他知道这种感觉——身处烟火人间中的感觉,幸福安心的感觉。
虽然眼下离“幸福安心”还有不小差距,但就这样闻闻热气腾腾的饭菜味,周围热热闹闹的围着一堆人,也还是很快乐的了。
何云慢悠悠的坐在桌子一角,怀里抱着打呵欠的团子,苏奚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来,素弦立即起身让开,苏奚转脸一看,只剩下这么一个“位置”了,于是也不讲究,在素弦身边坐下了。
管乐笑呵呵的跟寒钰挤在一起,两人交头接耳,讨论着哪个菜好吃。
这顿饭没有什么正经的开始,就是众人一坐下,没等谁发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开始吃了,何云怀里有一个团子,也没法儿说什么正劲的内容,于是大手一挥,不管了,专心致志的投喂团子。
时令右手已经可以用了,只是没法儿伸太远,于是远点的菜就需要顾离尘给他夹,两人时不时的说一句,大部分都是顾离尘在问他,这个菜要不要,那个菜要不要。
苏奚比时令还轻松,他根本就不需要 夹菜——往往是他眼睛一瞄,素弦的筷子就到了,再一眨眼,菜就到自己碗里了。
苏奚:“……”
堪称神来之手啊。
素弦朴素的问:“怎么了,不想吃?那给我吃吧。”
鉴于已经到自己碗里了,而且自己的确爱吃,苏奚没有拒绝,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一旦脱离开心理钳制,坦然接受别人对他的好,苏奚就发现,这顿饭吃得真是太开心了。
想吃哪个菜就吃哪个菜,不用自己夹,渴了有人递水,热了有人扇风,饭没了有人帮添,菜没了有人帮夹——一顿饭下来,苏奚被伺候的舒舒服服,想着能舒服一天是一天,反正最后素弦肯定会幡然醒悟的,他就更坦然了。
最惨的是明竹喧,他左边是顾离尘和时令,右边是素弦和苏奚,没一个顾的上他,好在他虽然双腿不便,但双手灵活,自己夹菜自己吃,自立自强,艰苦朴素。
相比去年的年夜饭,时令觉得,今天这顿饭更像是迟来的年夜饭——今年除夕那一天他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因为他受伤,楼里也没人有兴致正经过年,除夕前几天,大家分明都是那么期待过年的。
还有顾离尘,因为他,除夕都是在睡榻上过的,也没有吃什么好东西。
顾离尘夹菜的手一顿,垂眼看时令,“怎么叹气?”
“嗯?”时令:“没有,我就是感叹一下。”
顾离尘:“是觉得……今天像过年?”
时令讶异抬眉,“你怎么知道,我刚就在想这个。”
顾离尘看着他,满目温柔,“除夕过去也没几天,街上的红灯笼都没有撤下,现在也算是过年。”
时令问他:“你往年是怎么过的?”
顾离尘想了想,道:“年节碰巧在京城的话,会跟管乐一起吃顿饭,不过我经常不在京城,年节的时候都是管乐招呼在京城的人一起聚聚,我很少参与。”
“那你就在外面一个人过年么,会不会有点孤单?”
顾离尘道:“我一个人来去自由惯了,不喜吵闹,也不在意年节,所以无所谓孤单不孤单。”
他嘴角噙起笑意,轻柔的说:“有了想要一起共渡年节的人而不能与之共渡,那才叫孤单,不止孤单,还会寂寞。”
“我现在很开心,因为我不孤单,也不寂寞。”
时令:“因为不在意年节?”
“不,”顾离尘道:“因为我跟某个人一起共渡了年节。”
时令就闭嘴了,他既没法儿问顾离尘这个“某个人”是谁,也没法儿在这种暧昧难言的气氛里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一番思索过后,只好低头专心吃菜。
饭毕,众人依次散去,时令和顾离尘出门给明竹喧买药,从药铺出来,路上遇到了一个短打小伙,这个人貌不起眼,朴素非常,但眼神伶俐,行动利落,时令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练家子。
他戒备的观察那人,顾离尘轻拍拍他,道:“没事,我的人。”
时令:“?”
只见那小伙三两步过来,朝顾离尘行了个礼,叫了声“馆主”。
顾离尘微微点头,“嗯。”
小伙道:“不出馆主所料,兄弟们在京城郊外十里处截住了刘山和王力,现下已经控制住了,只等馆主的吩咐。”
顾离尘:“好,先关着他们,不许泄漏出消息,等我回去再说。京城那边怎么样?”
小伙:“老样子。”
“行,”顾离尘道:“你们先静观其变,有危险就马上撤离,别轻举妄动。”
“是。”
对话已经结束了,小伙子应该立马离开,但顾离尘等了一会,他没有挪步,眉头紧皱,有些踌躇的样子。
顾离尘:“还有什么,说。”
“这个……呃”,小伙子瞅了一眼时令,意思不言而喻——他显然是知道时令的身份。
时令闻弦歌而知雅意,自觉就要退开,顾离尘抵住他后背,不让他离开,甚至还往身边拉了拉他,让他离自己更近一点。
顾离尘对小伙说:“没事,你说吧。”
小伙子极有眼色,立马明白顾离尘这个动作意味着“时令是自己人”的意思,头一低,迅速开始汇报。
“城外的兄弟们昨天不小心着了道,中了迷药,一直昏迷到现在,怎么叫也叫不醒。”
顾离尘:“什么症状,危险吗?”
“没什么特别的症状,也不危险,只是一直昏睡,像是……像是喝多了酒的样子。”
顾离尘若有所思,“哪路人下的手?”
“呃……是,”小伙子再次偷眼看时令,“是……是……”
他这副样子已无需多说,顾离尘干咳一声,挥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他们睡个两天应该差不多,这期间你注意一下,等人醒了就从青枫撤开,去老地方。”
“是。”小伙子汇报完了这桩麻烦事,一身轻松,脚下生风似的飞快的走了。
时令看着人走了,汗颜的道:“酒晕不伤身体的,我保证!”
顾离尘依旧是走在他右边,护着他,闻言,他轻笑一声,“没事,让他们睡一觉挺好的,也能让何云解解气。”
时令斟酌措辞,“那什么,何云他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放心上。”
顾离尘稀奇的看他一眼,“是我自作主张冒犯了你们,这话合该我说才对,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你别生气。”
他生不生气不重要,他又不会拿着酒晕到处迷人。
时令搔搔脑袋,小声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没有生气。”
“那就好。”顾离尘弯起眼角,嘴边泛起一个浅笑。
回书斋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何云,他怀里缩着一个熟睡的团子,正要把人抱到房间里去睡。
时令二人从门口进来,何云扫了一眼,轻声道:“回来了啊,一路顺利?”
本来时令还不确定酒晕这事儿是不是何云干的,此话一出,再加上何云轻飘飘的语气,现在是百分之一百确定——半夜偷摸出城迷倒别人的就是何云没跑了!
时令对上何云意味深长的眼神,笑了笑,笑出一排大白牙,“顺利着呢,不劳您操心。”
他特意加重了尾音,暗示何云见好就收,别阴暗的搁那耍小家子脾气。
何云就从眼缝里瞅顾离尘,见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急不恼,于是歇了斗嘴的心思,走了。
路过二人身边的时候,他平板的道:“白天别走太远了,晚上记得回来吃饭,我定了城头那家馆子。”
时令眼睛一亮,城头那家馆子是青枫最大的饭馆,他家的糖醋排骨是青枫一绝,他最喜欢吃了!
糖醋排骨的吸引力空前绝后,时令瞬间忘却了前尘往事,亲亲热热的挨何云,又手欠的去捏团子脸,眼角眉梢都是快乐,“得嘞。”
“嘶——”团子被时令揉搓的将醒未醒,何云不耐烦的让过他,“你手欠不欠呐,给我让开,好不容易才哄睡的……”
他咕哝着走远了,留下兀自高兴的时令和凝神专注看着时令的顾离尘。
“走吧,我们上去……”时令一个回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了顾离尘的眼睛里。
顾离尘的眼睛远远的看着是黑色的,离得近了就会发现他的瞳孔其实带着一点点灰调,毫厘之间,浅灰色的眸子让时令联想起了北原连片的雪山,冷冽中带着一股清香,让他觉得那片雪山悠远又宁静——他分明没有去过北原,可脑海中却又那么自然而然的看见了北原的雪山,那片雪山让他觉得宁静,不自觉的就想沉溺进去,永远都不再出来。
恍惚中,时令想起来了,这个清香是顾离尘身上的木质熏香——他在京城的时候闻过的。
这么一想,他一个激灵,脑袋从晕眩中清醒,才发现他跟顾离尘贴的很近——太近了,近到他可以从顾离尘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时令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控制住想原地起跳的双脚,慢慢后退。
这时,顾离尘轻启唇角,微不可查的小声道:“你,看什么呢。”
顾离尘的气息拂过时令的面容,又贴着脖子流向他耳后,仿佛是顾离尘的唇贴在他耳边说出来的一样——时令打了个冷颤,猛的后退一大步,右肩眼看着就要撞到门框上!
“小心!”顾离尘眼疾手快的揽过时令的腰,另一只手放在时令后颈,转了个圈,把他带离了危险的门框。
时令仍在惊魂未定,脑壳嗡嗡的,不知天上地下。
顾离尘微微蹙眉,扳过他的肩查看,急问道:“肩怎么样?有没有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