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聊什么?”
顾离尘环顾四周,突然问了他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这里就是你撞见明竹喧被追杀的地方?”
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时令一愣,然后迅速回答:“是,我看见他们从这下面进了城,屁股后面缀着一溜小尾巴。”
顾离尘点头,顺着他的话捋思绪,“你从这儿一直跟到了城中心,路上你就应该发现那群黑衣人不简单吧。”
“是,”时令道:“他们身法奇快,又训练有素,我怀疑他们像京城那边来的,所以一直跟着,想看看究竟。”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他们危险,却还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去救人,这一路上你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传消息,为什么不?”
时令解释:“那是因为我起先没有认出明竹喧,等我终于认出他的时候,他就快要被杀了,情势危急,由不得我多想……”
“你知道是他,马上就现身救人,”顾离尘越挨越近,有一股步步紧逼的意味,“我记得你跟明竹喧就见过一面吧,很喜欢他?”
时令:“当然不……”
当然不是。
是因为你啊顾离尘。
因为明竹喧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下他——如果你的朋友因为我的犹豫而死在了我的面前,那我要怎么跟你交代。
还因为明竹喧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救下了他就有理由去找你,借此机会跟你和好……
种种缘由,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所以我才那么拼命。
但这种话又怎么能够讲的出口,时令扭过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情绪。
“不是?”顾离尘捏住时令的下巴,略带强硬的让他转回头,看着自己,“不是因为喜欢他?”
时令:“……当然不是啊,我跟他就见过一面,上哪儿喜欢的起来啊。”
“那是因为什么?”顾离尘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不错过他丁点儿情绪,“嗯?时令,那是因为什么?”
时令转头不能——下巴被人捏住,动手不能——左手不知何时也被人压住,熟悉的压迫感从顾离尘身上面对面的传递过来,从头到脚,完完整整的覆盖住了他。
也许是他这次真的伤的太重,时令突然不想提起全副心神来对这件事欲盖弥彰,他太累了,而且私心里他也并不想这样做——上次顾离尘决然而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顾离尘,也不愿意就此跟顾离尘分道扬镳。
一旦对自己坦诚了起来,实话也就不再难以出口。
时令头一次没有率先移开视线,而是静静的跟顾离尘对视,坦然道:“因为明竹喧是你的朋友,我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死。”
顾离尘一顿,继而向前逼近,几乎快要挨上时令的脸,“因为我?”
时令:“嗯,因为你。”
气氛一时暧昧旖旎起来,时令到底扛不住了,他挣脱开顾离尘的手,强装镇定,“……这很好理解吧,就像上次你保护了寒钰一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对明竹喧见死不救……嗨,我俩是朋友嘛,应该的,你别挂心……”
他原封不动的把顾离尘的那套说辞还了回去,以期顾离尘能明白他的意思。
顾离尘果然见微知著的撤开了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时令这才不动声色的放肆呼吸——以此平复胸中那不受控制的心跳。
气氛霎时又冷了下来。
顾离尘沉声问:“然后呢?”
时令一愣,“什么然后?”
顾离尘:“你把明竹喧救了下来,然后准备干什么,不传信告诉我么?”
时令心道,本来就是准备这么干的,这不是你提前来了嘛。
说到这个,时令想起了他一直想问而没能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到青枫来?之前……不是说不来么。”
从时令的视角看过去,顾离尘是微侧着身子的,因此他看不见顾离尘的脸,自然也就看不见顾离尘眼里汹涌的风暴和强压的情愫。
闻言,顾离尘只是轻笑了一声,他不看时令,低垂着头,声音飘散在寒夜的冷风中,几不可闻。
青枫城很好,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来了。
顾离尘说:“青枫城很好,因为……路过,所以就顺便进城看看。”
从顾离尘嘴里听见这种说辞,时令有一瞬间想前倾看看顾离尘的神色,但他最终没有——这种一听就是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即使他分辨了出来,也不能轻易的追根究底。
所以时令佯装无事一般,用轻快的语气道:“啊,是这样,那让寒钰带你转转呗,再过几天就是元宵了,到时候城里会很热闹。”
顾离尘:“你不带我转转么,把我丢给寒钰是不是太过分了,当初在京城,我可是亲自带你玩的。”
时令愕然一瞬后,很快自如道:“那不是我现在受伤了么,等我伤好,我一定亲自招待你。”
“那就说好了,”顾离尘眼神终于转回来,视线定在时令的脸上,轻扬嘴角,“一言为定。”
时令:“一言为定。”
两人在冷风中消磨了一个下午,回到书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远远的,书斋门口围了一堆人,闹哄哄的,看上去很热闹。
时令嘀咕,“怎么回事,今天书斋开业大甩卖?”
顾离尘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他拦住时令,“等等,我们看会儿戏。”
书斋门口的空地上被众人围出了一个大圈,圈里最中心单膝跪着一个人,旁边摆了一溜的大红大紫之物。
这人双手朝上捧了一封单子,即使单膝下跪,也掩不住他身上那股肃正之气,他背脊挺直,微微垂头,双手朝前,恳切无比的奉上手心之物。
他大喊道:“在下素弦,仰慕贵门苏氏已久,特携上礼品前来拜会,此为礼单,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只为表倾慕之意,希望贵门能允我拜会,特此谢过。”
时令大惊失色,风中凌乱,目瞪口呆,神魂具失。
他捂着右边肩膀,狂扯顾离尘袖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没看错吧,那是素弦大哥吗?他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离尘哑然,面色复杂,“你没看错,那就是素弦。”
“他……他……”绕是顾离尘也被眼前这副景象惊的天雷滚滚,左思右想愣是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只好含糊道:“他,他好像是在求娶苏奚公子。”
“ ……??”时令大为震惊,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素弦难道也喜欢男的?”
顾离尘于嘈杂之中着意盯了时令一眼,注意到了那个可疑的“也”字。
时令犹不自知,还在震惊之中,他喃喃道:“没道理啊,我听管乐说过,素弦从来喜欢的都是女子啊。”
顾离尘问:“那管乐有说素弦喜欢过谁吗,有具体的对象?”
“……那倒是没有。”
顾离车:“那就不奇怪了,其实他只是以为自己喜欢女子,从来没往男子这方面想过而已。”
时令:“……”
他狐疑的瞅顾离尘,疑心他夹带私货,明着说素弦,暗地里点自己呢。
顾离尘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时令道:“你说的有道理。”
与此同时,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小集市。
路人们纷涌而至,兴奋异常。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男的是要求娶这家小姐啊,如此勇猛,好男儿啊。”
“是啊,看他生的人高马大,俊逸非常,年纪也不大,将来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就是黑了点……”
“哎,前面这位眼光狭窄了吧,男子黑一点不妨事,有勇有谋有家产才是正道,你看他带的那些意料,流光溢彩,华丽斐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啊。”
听了一番众人的赞叹,终于有人迟疑道:“可是……这家人有未出嫁的小姐么?我在后面那条街住了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家人有女儿啊……”
此言一出,响应者众多。
“对啊,我前面那家裁缝铺的,从来只见这家有男子出入,没有见过待字闺中的女孩。”
“哎,对对对,我也是 。”“我也是,从来没见过。”
如此一对话,众人不由得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一个窥见了真相的路人瞪大双眼,兴奋道:“他刚才说的是’贵门苏氏‘,据我所知,这家人里姓苏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生的很漂亮很艳丽的苏奚公子啊!”
“什么!苏奚是个男子,要求娶的这位也是个男子,那他们……”
众人的声调不知为什么集体变小了,由大声赞叹变为了窃窃私语,但气氛更加高亢了,每个人的眼里都流露出“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的那种兴奋。
而书斋大门紧闭,内里灯火通明。
何云从门后的窗缝旁移开,周身萦绕着一种闲人莫近的气质,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
他来回急走绕圈,用上了平生所学的所有舒缓**,还是没有压下心口的那股浊气,他终于一抽早已备好的鸡毛掸子,扬起手就要立即执行家法!
缩在角落里的苏奚此时显得楚楚可怜,他蒙住头,不敢在何云的气头上辩解,眼睛一闭,预备着先挨一顿打算了。
好在寒钰冲上来抱住了何云的胳膊,团子撅起嘴抱住了何云的大腿,寒钰很是忧心的道:“别别,何云哥,你先听人解释解释呀。”
团子一叠声的附和,“是呀是呀,苏奚哥哥早上才挨过打,一天不能打两次的,你去年过年时候说过的!”
有人阻止,何云也就顺势作罢,他丢过鸡毛掸子,扶扶心口,大爷似的坐下,金口一开,道:“行,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奚很冤枉,非常非常冤枉,不敢从角落里出来,欲哭无泪的开始辟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外那个人我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跟他说几句,谁知道他脑子有病,直眉瞪眼的就上这儿送礼来了……我发誓,我真的没跟他有什么,真的!当时小寒钰也在场,不行你问他,我真的没有勾引他!”
何云询问的看过来,寒钰连忙小鸡啄米似点头,印证苏奚的确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