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奚——”
何云脸色黑如锅底,估计凝聚了此生最大的怒气,一步一步,逼近苏奚。
“哎,等等,等等……”苏奚识时务的求饶,踉跄着后退,他一只爪子还被何云抓住,后退的相当难看,“何云你,你先冷静,别,别,等……啊,你来真的啊!”
何云把苏奚推倒在地上,钳制住他的脖子,膝盖压住了苏奚的腰,上下都被掣住,苏奚此时跟案板上一条待宰的鱼没什么两样。由于是在大街上行刑,过往的行人不免都要看上一两眼,嘴里不时吐露出一两句。
“看,这家老大又打兄弟了。”
“哎,常有的事儿嘛,不新鲜。”
“长兄如父,教训不懂事的兄弟,应该的。”
“这家老大立身刚正,不知道有没有婚配……”
……诸如此类的,听的苏奚眼冒金星,羞愤欲死。
“家丑不可外扬……你先让我进去……”苏奚如是说。
何云用力箍他脖子,“你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何云简直不敢相信,“丽春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团子能去的地方吗!你自己下作也就罢了,还带着寒钰和团子,也就是被我知道了,要是时令知道你带着寒钰和团子败坏,你看他会不会半夜拿刀阉了你!”
……
……由于画面和声音都很不可想象,寒钰作为一个处处被人保护着的正经人,此时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保护他人——他默默的伸出双手,捂住了团子的眼睛和耳朵,没有让团子幼小的心灵过早的受到污染与破坏。
等到何云实行完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丽春院,苏奚是去不成了,临近年节的这一天,他屁股火辣辣的在楼上趴了一下午加一夜,嘴里碎碎念的暗自咒骂着何云。
收拾完苏奚,何云神清气爽的来到一楼某个书架子旁边,他正经人似的拢拢袖子,拉拉书架上垂下来的一截儿布料,“下来,跟你说事儿。”
躺在书架子上睡觉的时令睁着眼睛,目光空空的望着屋顶呼吸刻意的加深,营造出一种睡的正酣的感觉——他不想搭理何云,企图以此让何云退避。
何云半点不接招,曲起食指扣扣书架,“别装,麻溜儿的下来,别逼我也收拾你。”
鉴于何云已经身体力行的演示了一遍他不是说着玩儿的,为了避免一顿暴打,时令还是慢吞吞的从书架子上爬了下来,焉耷耷的挪到何云对面,一屁股坐下,头趴在小茶几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拖着长音问:“干什么——”
何云从眼角里瞥出去一眼,气定神闲也拖着长音:“你那批东西——”
闻言,时令“嗖”的一下坐正了,“如何?”
何云:“你那批东西我托人运到南方了,那边水患已除,瘟疫灾害也消停了不少,只要过了冬,挺到来年,基本就都能活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时令放下心来。
何云不由得问道:“我说你善心是不是有点儿太广阔了,朝廷都不管,就你着急忙慌的又送钱财又送衣物的,有点儿钱就送出去,弄的自己身无分文,去个京城还要靠人救济,值不值得?”
时令趴回茶几,才起的精神头一时半刻就没了,有气无力的,“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反正没地方花钱,不如拿去救人一命,好歹可以给我趱趱功德,将来九泉之下不愁香火……早知道就该把管先生给的那个金算盘带来了,纯金呢,很值钱的……”
何云眉梢一动,“人家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投缘?”
何止是投缘,南望馆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对他很好,尤其是顾离尘,任劳任怨的帮了他很多,还不求回报……虽然还是求了那么一点“回报”吧,可是这个“回报”目前他还给不起……
愁啊。
时令含糊其辞的说:“他们人都很好,就跟你们待我一样。”
“哦,”何云道:“感情都这么好了还是狠心拒绝了你的邀请,不跟你一块儿玩儿喔。”
时令:“……”
什么跟什么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皱皱眉,时令直起身,不满道:“这是两码事,人家那么大一个南望馆,总不能都来青枫吧,他们有自己的考虑呗,谨慎点是好事。”
“嗯嗯,”何云赞同的点点头,“总而言之就是,不把你当自己人,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说走就走,走了之后一点消息也不给你留,害得你整天魂不守舍,无精打采。”
“你烦不烦——”,这话简直直戳痛处,时令受不了的闭眼,身体力行的执行眼不见为净。
何云慢悠悠的摸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瓜子,上下嘴皮一碰,嗑瓜子的技巧娴熟又利落。
一声声的脆响扰的时令不堪其扰,起身作势要离座。
这时何云慢吞吞的开了口:“我查了一下南望馆最近的动向。”
时令一顿,抬起的屁股又放下,脑袋转过来面向何云,“怎样?”
“动向就是……”说话间,他又磕了几颗瓜子,嘴被占住了话就说不了,时令等的心痒难耐,抢过何云手里的瓜子,这才续上了后面的话音,“……没有动向。”
“……”
时令难以置信,眼睛都瞪大了,“你耍我。”
“没,”何云一本正经,“打听到的情况就是没有动向。”
时令脑袋一转,明白了。
外面打听不到南望馆的消息说明顾离尘他们有意隐藏起了自己的行踪,何云打听不到消息,那秦许自然也查不到消息——换句话说,顾离尘安全的很。
只是不肯给他传消息。
顾离尘应该是生气了吧,就算不生气,多半也不会跟他来往了。
时令在心里叹气——那天话说的那么过分,换谁都不会腆着脸再跟他有交集了,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么,自己惆怅个什么劲儿呢,矫情的慌。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他们安全就好。”
大齐幅员辽阔,地域宽广,位于最北边儿的地方叫北原。北原不是一座城的名字,而是一片地域的总称。在这片广阔的地域上,分布着许多城池和小村落,因为靠近冰山,这里气候寒冷,又因为这片地方实太大,所以人烟稀少。
即使是北原中心建的最好的一座城池,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人们裹着厚重的棉袄,行走间居然不见凝滞,人人都步履翻飞,行色匆匆。许是寒冷之地尽出悍勇之人吧,这里的人都身材魁梧,身材高大,眉目间尽是凶悍之色,叫人见之生惧。
这天傍晚,北原渠城的天黑的早,说是傍晚,其实与黑夜无异,城里已经亮起了灯,街道上零星的有几个人,空气里布满了冰冷的水汽,因此整座城看起来雾蒙蒙的,半条街之外的人就已经人畜不分了。
这是渠城的歌舞之地,不管哪朝哪代,战乱还是和平,寻欢作乐之地总是最受欢迎的,楼里的人莺歌燕舞,丝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外面的街道上也都是一些乐人在吹拉弹唱。尽管比不了京城的繁华之地,但在北原,这就算是热闹的场所了。
街道上的一堆乐人里有一个及其瘦弱的老者,他不像别的乐人那样穿的厚重,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手腕和脖子尽皆露在凛冽的寒风里,怀里抱着一把二胡,他低着脏乱的头,颤颤巍巍的拉着不成曲调的二胡,总让人疑心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昏死过去。
这个脏兮兮老头的摊子面前当然没有人来打赏——人们来这里是寻欢作乐的,谁有那多余的善心来救济一个脏兮兮的老头?
好在老头也不在意,仍然自顾自的吹拉弹唱,活像一个癫狂的疯子。
一曲结束,老头用破烂袖子珍惜的擦擦二胡,骨瘦如材的一双手看起来随时都会折断,却居然稳当当的做这做那,行动间颇有一股从容之意。
旁边传来一道评语,“病中吟,老者是有什么苦闷之事么?”
老头手一顿,脖子那处关卡好似锈住了似的,慢慢的抬起头来,恍惚间脖子那传来了一道“咯嘣”声,不过终于没有断,老头抬起了头,打量来人。
来人身量颀长,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只穿了一袭长袍,脚下蹬了一双靴子,落地微沉,不像别人那样下陷——俨然一个习武之人。
老头打量完毕,吹了一气胡子,并不打算搭理来人。
来人……也就是消失多日的顾离尘,轻笑一声,道:“渠城寒凉,您老人家身子骨还好么?”
老头依然慢吞吞的整理二胡,闻言,不轻不重一拨弦,发出“铛”的一声,“劳你挂心,衣服么,穿不穿都那样,影响我拉二胡。”
“是,您本来也不需要那些。”
老头看他一眼,“多年不见,你怎么找到我的?”
顾离尘:“您也没成心藏啊,稍微一查就知道了……连时令都能在路边随便捡到人,我找到您不是很正常么。”
老头再次抬头,有点惊讶,“你遇见时令那小孩儿了,他惹你了?”
“惹……倒算不上,有点缘分吧。”
顾离尘四下望望,上前来帮着林斜阳——这老头就是隐楼楼主,林斜阳,收拾行装,“林叔,前面有个酒楼,晚辈请您吃个饭?”
林斜阳也不推辞,由着他收拾,只拿过他的宝贝二胡抱在怀里,起身就走,“那感情好,我要吃最贵的,你付钱。”
顾离尘失笑,“当然。”
林斜阳看着像一个病弱老头,街边儿打眼一瞧就是个快病死的老头,谁都不稀得瞅一眼,可是现在他健步如飞,行走在雪地里,身量轻盈的跟片雪花似的,脚底甚至连地都没粘着,顾离尘都得全力运气才能跟在他身后。
林斜阳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别的毛病没有,就爱喝酒,顾离尘虽然不喜酒物,为着不扫林斜阳的兴,他一连陪了好几杯,再次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还要再倒的时候被林斜阳拦住了。
林斜阳用筷子挡住顾离尘的杯口,“得了得了,陪这几杯够了,不能喝就别硬撑,倒了还得我老头子背你,缺德不缺德。”
顾离尘从善如流的放下酒,笑道:“不至于……您还是那么好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