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蘅心下慌张,她大跨步冲向方衍舒,跪坐在他的面前,膝盖在地面磕撞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见明月被随手插入了逐影的侧边,神色凝然,细细地扫视着方衍舒身上的伤口。
除却他脸部的一道擦伤外,上臂也有几道碎石擦过的红色血痕,左肩处的淤青格外显眼,一条紫色的印痕越过破损的衣物直入锁骨之下。
她蹙眉抿嘴,右手紧握,强行止住手部的颤动。灵力运转之下,她的指尖凝起一条水线,俯身替方衍舒剥去上臂附着的衣物,细细清理着伤口中卡入的碎石,动作之间克制谨慎,生怕一次不受控的触碰刺激原先敞开的伤口。
“不用这般小心,一点痛苦,还是能忍受的。”方衍舒沉沉叹气着说道,下唇咬出一道深红的牙印,他向后瘫坐在地上,借着抵着逐影的右手才能坐直。
闻言,她思量再三,逐步放开收敛着的手力,垂眸将上臂的伤口清理干净,纤长的睫毛轻振,细碎的光影穿过,衬出眼角一滴晶莹的水珠,平稳的呼吸时而因一声哽咽停顿。
脏污已清理干净,江映蘅长舒一口气,摇头甩落脸颊上的点点湿意。见那上臂只剩下几道血痕,她将先前杨明淮留赠的丹药碾碎作渣,敷在伤痕处,又用干净的布条紧紧绑实。越过那破损的衣襟,她与方衍舒秋水般柔和的双眼对上,顺着下望的视线思量,方才意识先前他一直在凝视着自己。
这、这!岂不是方衍舒看见了她没控制好的眼泪,江映蘅轻轻地嘶了一声,只觉得脸颊上一阵烧伤,她清理伤口的右手一顿,重重按在了方衍舒脸上的那一道擦伤上。
方衍舒低头垂眼,任着江映蘅替他清理脸上沾染的毒液,硬生生憋下在喉间涌上的痛呼。见着她隐没在眉间的惊慌,他不曾多言,只是暗自低笑,半阖着眼感受她柔软指尖擦过脸颊的点点温度。
“好了。”
江映蘅将方衍舒脸上最后一点泛着绿意的血液擦去,缓声低低说道,右手撇过身侧,将那浸满血液的布条抛掷在地。她抬着脸望着方衍舒,扫视过他温柔眉目,带着冷静后的淡然从地上站起,拍拍手挥去下身的尘土。
“多谢小师叔祖了。”方衍舒悠扬的声音带上点砂砾摩擦后的低沉沙哑,他握着身侧的逐影站起,脚步趔趄站稳在地。
在江映蘅卸下些许负担的眼神中,他眉头紧锁,唇色陡然苍白,左手紧紧攥着胸前破损的衣襟,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方讲师!”江映蘅快步搀住他的手弯,右手覆在方衍舒的背上。她也不顾未经允许便探入灵力有多冒昧,只是将运转开来的平和温润灵气深入他体内,沿着经脉寻找他这般痛楚的原因。
方衍舒左手松开衣襟,与身侧她的手掌交握,他梗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安抚着她,喉间异物翻滚,又是一阵咳嗽。他嘴角笑容苍白,眉目依旧温和,左手猛地握住江映蘅的手掌,俯身向前吐出一滩黑血。
“无、无甚大碍,不必将灵力耗费在小事之中。”
“这哪是些小事!”
江映蘅不由抬高了声音,在袖口符箓中搜寻着带来的各类丹药,一瓶瓶白瓷药瓶在她手中闪过,却始终没有一种能够应对现下情况。越是翻找,她脸色越是沮丧,紧抿的下唇被硬生生咬出一道血痕。
方衍舒右手轻轻盖在她的手腕,制止了她急切翻找的动作,江映蘅仰头抬眼,脆弱的双眼与他对视。方衍舒只是轻轻摇头,脸上的血色随灵力的运转越发丰盈,失去了先前的憔悴,他勾唇微笑着,声音再度恢复原先的清越。
“那一滩黑血,不顾过是体内灵力排出的毒液,不必如此担心。况且早日未曾修道之时,我便因种种小事对这蛇毒免疫,怎会因着一点擦伤出事。小师叔祖且观我脸色,不是已恢复正常了么?”
“……便是知晓了,方讲师脸色如此苍白,多少也让人惊慌。”她半阖眼向后退去,眉睫眨动之间将情绪全部掩盖,便是如往日一般神情冷然,只唇角带着点暖意。
“原来小师叔祖竟如此关心我。”方衍舒眼波流转,眉目间带着点得意,低着声说道。
江映蘅离他半步远的距离,纵是修士也只能听到些字句轮廓,她暗暗思忖片刻,最终只当作是风声的戏言,置之不理。
她招收唤来长剑,手中见明月半入鞘中,拥着长剑侧立方衍舒身边,“方讲师可需歇息片刻,还是你我继续向那深处去?”
“继续去吧,晚些时候再休憩也可。”方衍舒见她无动于衷,只得暗暗叹气。
*
石林再度向下,原先开阔的视野再度收紧,只有浅淡的光线打在前方的峡谷之中。
方衍舒先行走至前方开路,逐影剑身之上华光流转,片片剑意削去灌木枝桠,开拓出一条供人走过的小道。江映蘅抱剑在后,借着此处草木繁盛,耳听风声吹来的周遭声响,神识漫过根系,观那山林之中鸟兽奔走。
她瞥过头顶片叶簌簌落下,手中长剑拔起又收回鞘中,脑中想起了先前看过的只言片语。按着那课目中传授的书册所言,到了筑基期的灵兽,往往都是自占领地、各据一方,想必这便是一路走来再无灵兽侵扰的原因。
“小师叔祖,你望那山崖之上,似有灵草生长。”方衍舒低声说道,他遥指山崖之上的一处微光,为江映蘅点出观察的方位。
江映蘅回头望去,山崖之上有点点雀蓝色的草叶摇曳,混在各类绿色之中散着丝状的光芒。她的神识一路沿去,在草叶之中打转,触碰到一股清冷的气息,当下便有了判断。
雀蓝草叶,生于那山崖之上,阴属灵力,想必是沙铃草了。
“这山崖颇为陡峭,便由我来采集?”她轻声询问着,等到方衍舒的点头后,便点着周遭伸出的枝桠向上跃去,灵巧地越过层层林木的网罗,向那山崖最顶处去。
到那山崖之上,她见那沙铃草随着林间微风摇晃,四周灵力逸散却无野兽看守,不免有些疑惑。只是既然有这般便利,她便手脚麻利地将沙铃草连根收起,未去思索这之中的怪异。
在她的不远处,炸开一阵浅紫色的光芒,接着便是野兽的吼叫声。
江映蘅将手中的灵草收入符箓之中,左脚向后退步站起,怀中的见明月飞入手中,手腕一转,神色凌厉地望着前方的动静。在她身后,一阵沙沙声后,方衍舒点脚落在身侧,他神色凝重,逐影之上剑气流转。
一只状似雄狮的灵兽踏在突起的岩石之上,身披长纱的女修与之周旋,手中一柄纸扇飞舞,开合之间血迹斑斑。二者未曾分出高下,可那女修却已一脸疲态,挥扇不似先前一般从容。
“方讲师,我且上去支援一二。”
江映蘅见那女修逐渐陷入颓势,手腕剑锋转动,带起一阵冷肃剑光。她稍稍观察了女修动作,推测双方的周旋之势,脚下步伐轻踏,随着二者对招时掀起的狂风跃进中央,一招斜劈如圆月高悬,直入灵兽脖颈间。
那女修眼神一厉,见江映蘅支援,手中攻势一转,便是带上了些决绝,激进地向着灵兽身上的伤痕攻去,随江映蘅一同将那灵兽斩落。
待那灵兽倒地后,女修收回手中长扇,将随着灵力飞散的薄纱再度披至肩上,双眼开阖之间,一身端丽气度不曾被疲态削弱,倒更显得娇弱可人。她唇边含笑,言语声声似琴韵悠扬,“在下织金山宁观姝,便是多谢师妹相助了,不知师妹是何人门下?来日出了秘境,我再上门谢过。”
“长川山江映蘅,这道谢便是不必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江映蘅认真地回答宁观姝的话语,她听得身侧一阵轻巧步伐,转头回望,方衍舒站在她身侧,神色莫名。
江映蘅回头看向宁观姝,本要向她介绍身侧来人,却见她双眸之中眼光流转,似是认出了方衍舒的身份,眉眼间挂上了丝丝热切的笑意,便是含蓄一笑,向着方衍舒点头示意。
“许久不见,方师叔你我倒是有缘。”
“可谈不上什么有缘,我不过是随着小师叔祖一并参与些琐事。”方衍舒左手轻轻放在江映蘅的肩上,言语间多是对宁观姝这般问候的否定,他的话语中少了先前与江映蘅闲聊时的温度,冷淡得仿若是千年寒冰。
“小师叔祖?原是如此,只是方师叔,您倒是头次与人走得这般亲近了。”宁观姝眯着双眼,见那方衍舒搭在江映蘅肩上的左手,开启的扇面遮住脸上幽幽神情,言语之中带着点酸味。
“只是师侄不曾听说罢了,怎能算是头次。”方衍舒从牙关中挤出些清晰字句,见宁观姝轻哼一声,手中长扇阖起,对视之时满眼落寞,认命般未多说些闲言碎语,方才安心。
“这般周旋之后,便是堪堪筑基巅峰,体内灵力也所剩无几了。若是继续向着山渊去,恐怕不久后便要淘汰,小师叔祖可愿好心收留?”宁观姝只是轻轻道声不易,无奈看向正专注观察二人周旋的江映蘅。
方衍舒还未舒出的一口气憋在胸腔,见着宁观姝此般举动,他还未出声拒绝,便见江映蘅思忖半刻后点头应答。
“自是可以,这多一人,在秘境之中便多一份力,只是不知方讲师有何想法?”
“小师叔祖所说无错。”抛去他心中的成见,理性思考一二后,方衍舒也只得肯定了宁观姝的加入。他见那宁观姝莞然一笑,心中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处理这般情况。
找个机会将她与他们隔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