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狂风阵阵,兽血的腥臭味沿着陡立的山坡向下逸散。失去了镇守此地的灵兽,周围流浪的野物蠢蠢欲动,时而一声吼叫从远处传来。
江映蘅与那宁观姝对视一眼,冷梅面对上芙蓉脸,一人清丽冷然,一人端丽含笑。两人便是心有灵犀一般,江映蘅手中符箓轻掷,抹去一地的血腥之气;宁观姝肩上的轻纱飞舞,纱上阵法层层亮起,将此处罩在防卫之下。
方衍舒扫视过身前各有分工的二人,原先把在点春之上的手一顿,默默右移握住了逐影的剑柄,快步走至灵兽倒下的身躯之前,道道剑光闪过,将那硕大的兽躯分作几堆。
“这灵兽应是归属观姝?”江映蘅侧头对着身旁的宁观姝说道,她挽起手腕处垂下的衣袖,跪在兽躯旁加入收集战利品的队伍。她微微皱眉,见手上一片血污,忍着不适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若无小师叔祖一剑援助,观姝也难以独自将那灵兽斩落。这些材料自当是拨出一些份额,由小师叔祖拿去才是。”宁观姝将身前的材料全部处理干净,划出了将近三成的份额在江映蘅身前,一双柔柔凤眸之中满是坚定,见着江映蘅收下后方才移开视线。
“这残局也收拾完毕,接下是要继续深入山渊之中,抑或是去先前的石林处休憩?”方衍舒起身抱胸,垂眸敛去眼中冷光,他望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宁观姝,嘴角虚浮着一抹微笑。
“我尚且还有些许灵力留存,是前进是休息自由方讲师判断。”江映蘅撑着身侧的草地缓缓站起,她手中唤出一泓清水将血污洗去,抬眼见着方衍舒眼中浅薄的笑意,手中擦拭过剑鞘的动作慢下,而后轻声说道。
“宁师侄不是说灵力储备早已不足么?依我看,不若先回那石林之中休息,待到灵力回复之后,有何安排也可自由决定。”
“这……自是可以,想必方师叔也有自己的考量。”宁观姝轻轻叹气,蹙眉扫过他的神情,盈盈双眼含情不语,只是与江映蘅同行,随在了方衍舒的身后。
有着先前开路的痕迹,回到石林之中便是轻而易举,循着灌木丛中的一条小道向前,层岩叠嶂的石林就矗立眼前。
方衍舒腰间佩剑,沉默不语地走在前方,衣袖甩动之间带着些郁闷,饶是一路上身后二人时不时的几声轻笑,也无法将他拽入闲聊之中。
宁观姝暗自皱眉,她抬眼望着方衍舒决然的背影,郁气涌上心头,咬着下唇将心态摆正,呼吸间又是先前的端丽庄重。她移开了放在前方的视线,将注意放在身侧的江映蘅身上,一时间,瞥见江映蘅衣袖口一枚精美的符箓,见猎心喜。
“小师叔祖,这袖口符箓可是委托织金山上哪位师姐所织?我观这起针走线倒是与山中一惯教导的方式有些差别,虽说走线之时留下了些空间,可这细节确实处理得相当干净,功力不浅啊。”
“这倒是过誉了,此处符箓不过是我闲暇之时练习偶得,算不上有多能耐。”江映蘅也是头一遭听到此般肯定,黑发掩盖的耳尖瞬间浮起一层淡淡红晕,低声谦虚推辞。
“这便可解释绣线材料的选择了,”宁观姝低声说道,她瞥见江映蘅不解的眼神,便多作了几句解释,“按着织金山的教导,这绣线应当采用那精心培养的天蚕丝,又或是直接织进布料之中才是。小师叔祖衣袖上的符箓,怕是撑不过多久,几十年内怕是要崩溃了。”
“几十年?比我先前预估的时间还长上那么一阵。”江映蘅只是一阵轻笑。
“到了。”前方的方衍舒顿足转身,朝江映蘅扬声说道,她迅速抬头见着他沉稳眼神,快步朝着方衍舒奔去。
宁观姝望着二人互动,放于身侧的左手缓缓握拳,攥紧了如花瓣层层绽开的裙摆,眨眼间不见苦涩眼神,款步朝着方衍舒走去。
“按着先前的阵法布置么?”江映蘅俯身看着方衍舒在石林的崖壁之上挥笔,手指随着笔尖描摹出几道痕迹,判定出他想要使用的符箓,抬眼与方衍舒对视。
“正是,不过相较于昨日的符箓,我还额外加入了些聚灵和隐息的符箓,不过要拜托小师叔祖帮忙,去那崖壁上方篆刻符文了。”方衍舒蹲伏在她的身侧,手指勾勒出几枚符箓,细细解释。
他见着江映蘅点头应答之后,望着她轻巧踏步直去那崖壁之上,便缓缓起身,手中还未收起的点春又是几道符箓落下,在他与宁观姝之间布下一道阵法,将离开的江映蘅暂时隔绝。
方衍舒脸上的笑容如雪消融,只剩锋锐五官之中的阴郁气息萦绕眉眼。他踏步走向宁观姝的身前,靠在她身侧的崖壁之上,看她脸上盈盈笑意逐渐淡去,唇角侧畔多是讥讽。
“我倒是想起宁师侄为何这般眼熟了,”他挑起剑眉,浓密的眉睫盖住眼中的冷光,“先前便是宁师侄多次来谷渊山寻我?我当是认为你早已死心,怎得今日又缠上来了?”
“原来方师叔也记得我的模样,观姝反是欣喜万分了。”宁观姝长扇遮脸,语气缱绻。
“如此避重就轻,宁师侄可是听不懂人话?”方衍舒唇角一撇,出声之时语气尖锐,让宁观姝轻握扇柄的右手条条青筋凸起。
“方师叔,您如此问道,想必也是知晓我的心意。我今日同行,方知先前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方衍舒竟也有这般爱慕之心,纵是知晓观姝无法与小师叔祖相提并论,可我愿再争一争那不存在的可能,又如何?”宁观姝阖上手中长扇,扇尖轻点在肩头,脸上笑容苦涩。
“不如何。我便是看在映蘅的面上允你同行,若你打定主意干扰,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真是……竟将我的人品看得如此低下,”宁观姝半阖上眼,她嘴角勾着,只是淡淡点头,原先柔和的眼眸之中暗自固执,“我自不会打搅方师叔的追求,更不会刻意阻挠;但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方衍舒临时布置的消声阵法之上,泛起了点点金黄的涟漪。
他向着周遭阵法触动的方向看去,江映蘅左手在阵法之外轻轻触碰,狡黠一笑,手中绘制的符笔早已不见踪影。
她在阵法外等待了多久?
方衍舒薄唇一抿,他皱眉将先前布下的阵法挥散,只留下与崖壁之上符箓共振的隐息符阵。他将无果的郁气吐出,脸上再度是一副温柔模样,迎着快步走来的江映蘅,悠扬的声音中不见先前的阴鸷气息。
“山崖之上的符箓已经刻下?竟如此快速。”
“几枚简单的符箓,怎会麻烦?”江映蘅弯眼笑道,她脸上原先冷然的神色悄悄软化,见着方衍舒脸上暗藏的惊讶,唇边的笑意更深。
“也是,我倒是忘了小师叔祖在符箓之上确有那天纵之资了。”方衍舒叹气着说道,余光瞥见江映蘅脸上的笑意,便是一同轻笑。
江映蘅越过方衍舒的身侧,见到身后宁观姝浅淡的寂寥之色,唇边的笑意一僵,软着声望向方衍舒:“方讲师,我方才上那崖壁刻符之时,见到石林外似有野兽游荡,只是我现在灵力将要见底,只能麻烦你外出巡查一番了。”
“那我出去一阵,小师叔祖且与宁师侄在阵内安心等待。”方衍舒扫了眼身后安分的宁观姝,当场应下江映蘅的请求,离开阵法之内。
方衍舒尚未走远,宁观姝走上前去,指尖点在江映蘅微启的上唇,阻止她出声,自己肩上的轻纱滑落,遮住方衍舒离去的位置,轻纱摇晃着将传出的点点声音阻拦在内。
“我倒是知晓小师叔祖想要询问何事,我和方师叔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倒是小师叔祖,您与方师叔的关系甚是亲密,多年来我可未再宗门内见到他如此温和的神情过。”
“何来此言?”江映蘅多少察觉了差异,只是她尚且不懂,为何宁观姝见她与方衍舒的相处方式竟会这般苦涩。
“方师叔作为谷渊山山主的弟子,自然是极为负责;可他往日之中又是一副严肃阴郁的模样,更是沉迷于各类的杂道之中,哪有什么亲近友人?单是我今日见他的真心笑容,早已超过了往日的总和。”
说罢,宁观姝便是收起在空中荡漾的轻纱,神色如常靠在崖壁之上,仿若从未说过现下这些话语。
“或许,方讲师只是将我视为知己?”江映蘅笑笑说道,她望见宁观姝眼神中浮起的点点质疑,便闭嘴不言,如宁观姝一般靠在崖壁之上等待,幽幽望着方衍舒离去的道路。
如此优待,如此喜爱,还有别的可能么?
她余光之中,宁观姝动作间的酸涩之意尚未散去,只是想想先前谈论的言下之意,她便有了一些猜测。只是说来当局者迷,可那旁观者又如何能设身处地判断清晰?既然不曾开口肯定,那便有可能只是一时的错觉。
江映蘅轻笑一声,情爱也不过是转瞬的水沫,思索这般纠结之事,不如修道。
她含笑抬头,对上提剑回归的方衍舒,“方讲师倒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