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峰上。
江映蘅将见明月拥在怀中,从悬桥处走向遣事处上方。她一袭朱红的衣袍在往来的弟子之中格外显眼,衣袖翩飞,向着顶峰登去,脚尖踏过来往的云雾,眨眼间便望见于平地中修起的一座练武台。
与寂寥无人的遣事处相比,这练武台围满人群,看起来倒像是明见峰一半以上的弟子全聚在此处,也算是符合明见峰弟子的秉性。江映蘅携着见明月混入人群之中,身侧的弟子见着她纤瘦的身影,眼神不离练武台上的比试,脚步倒是向两侧移动,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江映蘅抬头望去,玉砖堆砌的练武台遮住了小许视野,但好在无甚影响,她便同周围人一共欣赏着台上而二人的打斗。练武台上的两位弟子似乎平日中颇有积怨,便是来往的剑招都带着几分火气,剑尖直冲着命门而去,没有半分留情。
“刘师兄这招也未必过于阴险了,竟然这般出剑,恐怕陈师兄要落败咯。”
“刘明恒的这招虽险,但也只能用一次,待到第二次出剑,想必陈明霁能立刻格挡,哪还有这般效果。不过陈明霁此时怕是自顾不暇,刘明恒的剑尖都要逼到他咽喉了,那还需第二次的险招。”
江映蘅耳边是两声低低的点评之声,她倒也借着两人的话语认清上方比试的弟子身份。只是——
她的眼神在刘明恒和陈明霁之中徘徊,和身边之人点评的结果不同,她见着那刘明恒虽说剑招逼人,但手中已然开始力竭,反观陈明霁,虽说看似凶险,但实际上还游刃有余地躲闪着来自刘明恒的剑招,高下立见。
“陈明霁都要被逼到练武台边缘,这下胜负过于明显了,他要被刘明恒压上一头了。”
“这也说不准?若是陈师兄稍稍侧步,便能占据上风,这刘师兄有没有反攻之力还要另说。”江映蘅不由出声反驳,这陈明霁的对敌手法倒也熟悉,稳重之中带着灵活,又收力应对,便是将对手硬生生耗到无余力之后再全力反击,先前她便常用这方法与杨明淮对练。
“小师妹若是不懂,可不要随便发话。这修道之人寿命可长久着,当心留下日后招笑的话柄。”身边的弟子低头见着江映蘅一身纤瘦红衣,先轻蔑地瞥了眼她手中古朴的长剑,不在意地笑笑。
江映蘅望着台上陈明霁手中青筋骤起,脚步侧划朝着一旁躲去,而刘明恒手中的长剑已经失去原先剑招的圆融,挑刺之时带着疲倦的颓废,她便知晓这比试胜负已定。她听着身边人轻蔑的低语,眼眸朝侧方看去,“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分明这刘师兄便要落败。师兄若是连这点都看不出,还是别当众大声喧哗了。”
“语气倒挺大,也不知你到底有没有这般能力。便是陈师兄一时躲过,刘师兄也可乘胜追击,哪有绝地翻身的机——”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伴着台上刘明恒手中的长剑被陈明霁一招挑飞,他本人也在练武台边缘被对手一脚踢到台下,江映蘅身边的弟子脸色突变,难看地望着在地上撑着站起的刘明恒。他嘴角微动,便是硬撑着脸面继续在江映蘅面前放下狠话:“不过一次点评,谁知道你的能力究竟如何,不若随我上台一试身手?”
江映蘅本不想参与这突然的挑衅之中,她觉得身边的弟子不过是被练武台旁的气氛带动,说话未免不经过思考了一些。只是她见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一股轻蔑实在难以忽视,握着见明月的右手难免发痒,便直直应下了这份邀约,正好她来这练武台也是为了比试。
“那便说好,如何才算是决出胜负?”
“你我随意一人落至练武台下,或者认输,都算作输家。”弟子见着江映蘅爽快答应,便是有些犹疑也收不回邀请,只得硬着头皮说下比试的规则。
“可有比试的时间限制?”
“自是没有,若是小师妹拖延时间,那也算是策略,”身侧弟子高高在上地发话,他握着剑朝那练武台旁的楼梯走去,留下几句话,“若我输了,便当众给师妹道歉。”
江映蘅右手缓缓拂过见明月的外鞘,她盯着弟子缓缓走入练武台的中心,便脚尖借力一点,从人群之中飘向练武台之上。在众人凝聚的目光之中,江映蘅伸手用灵力对脑后的长发稍作加固,衣袖一甩、随风飘扬,便等着身前的弟子介绍后开始比试。
“明见峰王明瑛,请赐教。”
“明见峰江映蘅,请赐教。”
介绍之后,练武台之下爆发出一阵细碎的交谈之声,惊讶和质疑随着江映蘅身份的公布在弟子之中慢慢扩散。
“映字辈?这不是前些时日拜入山门的小师叔祖?”
“王师兄能赢过小师叔祖吗?便是她修道时间不成,可毕竟还是那位的弟子——”
“便是那位的弟子,不过短短几个月的修道时间,怎会胜过王师兄?”
江映蘅朝着王明瑛虚虚作揖,手中的见明月心念一动,随着光芒闪过便飞至她的右手之中。她见那王明瑛面色僵硬,长剑握在手中却似有千般重量,还未比试,倒先丧失了些许斗志。她口中轻啧,见明月随她挽出的剑花熠熠生辉,江映蘅便抬着长剑,脚下步伐奇诡,还未等到王明瑛反应,便从盲区之中显现,先一脚扫过下盘,而后斩向他的脖颈。
她唇角微微翘起,见明月的锋芒抵在王明瑛的动脉处,只差几分力道便可划出血痕。
“不知我可有那能力点评?”
练武台下一阵哗然,王明瑛哑然低头,见着颈间长剑映出他黯然落败的面容,咽下口中唾液沉沉点头。他在江映蘅抿着的温柔笑意之中开口,声音沙哑,仿佛砂纸剐蹭:“我认输,小师叔祖确有那能力,是我出言不逊了。”
见着王明瑛未有半分迟疑,在见明月之下迅速点头道歉,江映蘅便将手中的长剑收回鞘中,余光中瞥见有另一位弟子走上练武台,大步流星朝着她所在的擂台中心走来。她望着来人提着王明瑛的后颈将他从地上拎起,挥手送下练武台后朝她作揖行礼,拘谨开口:“在下明见峰师明琛,不知小师叔祖可有对练的想法?”
江映蘅提着见明月微微歪头,师明琛身上灵力混厚,分明高出了她不止一个小境界,应当在筑基中期往上。虽说两人之间相隔一段修为,但听着师明琛的对练邀请,江映蘅倒也想借这么个机会试探自己的能力,便是爽快答应了。
“烦请师兄出招了。”江映蘅手中的见明月再度出鞘,未去在意师明琛听到称呼之后的纳闷,手腕一转便带着见明月与师明琛在练武台之上游走对峙。她不曾与师明琛正面对敌,只是不断游走骚扰,本着原先奇诡的出招对策,一味地闪避着师明琛的攻击,挫败他的锐气。
师明琛原想凭着二人的修为差距,本可以轻松将江映蘅击败,可借着这比试挽回师门脸面,又可以扬些威名。哪曾想抱有期望的几招被她闪过,非但没有占据对练的上风,反而因此被她看出了点招式玄妙。他硬咬牙齿,在吸取了刘明恒的教训后,手中的长剑依然稳健,心态不曾动摇地与江映蘅对抗,借着不变应对着江映蘅的诡变。
“小师叔祖,如此闪躲,是不敢与我正面对峙?放心,我一向尊老爱幼,可不会下什么狠手。”师明琛扬声放话,爽朗地看向在不远处提剑的红衣少女,只是言语之中暗藏些尖锐的边缘,试图刺激江映蘅做出不明智决策。
练武台下无人多嘴,只是静静观赏这一场跨小境界的比试。
江映蘅脚下步伐不曾停歇,她见着师明琛直冲她而来,长剑挥动之间剑气汹涌,手中青筋暴起向下劈砍,掀起一阵狂风擦面而过。她稍稍侧面,长发在脑后荡出黑色的长河,清亮的眼眸与剑身之中的倒影对视,余光中瞥见师明琛带着盘算的眼神。
她左手在见明月上划过,血珠沾做墨水,随手在身侧留下一枚防护的符箓,提着见明月转身朝着师明琛的背后袭去。见明月卷起的风声被符箓一并抵消,如同月光照拂一般无声落在师明琛的背部,却因为他的闪躲只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可惜了。”江映蘅向着错失正面对峙机会的师明琛轻笑,脚步向后一踏便再度消失在他的盲区之中。
借着几度周旋,她终于摸清师明琛的出招习惯,只是尚未看清他所拥有的底牌,因此江映蘅也未轻易出手,便是一度在练武台的周边游动,见着师明琛的耐心不断摇摆,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上徘徊。她只是时不时出招逗弄师明琛,见着破绽时才从正面出手,待到他血性上头便收手远离。
反复往来,师明琛提剑的双手因为暴怒颤抖,他不再压制自己手中的杀手锏,将手中的长剑深深掷于练武台的地表后便双手结出法印,汹涌剑意随着灵力的波动一并卷起狂风,不断扩散的锋锐剑气将江映蘅逼停在练武台一角。师明琛转身拔出长剑,踏着沉重的步伐朝江映蘅走去,面上表情凝滞,褪去先前爽朗的伪装。
江映蘅握着见明月的五指上下起伏,她稍稍活动着手腕,谨慎地对待前方狂风袭来的剑气。师明琛如此举动,怕是没有足以威胁她的底牌,江映蘅瞥过他僵硬的四肢,未等他靠近,江映蘅带着见明月先一步贴近师明琛的身侧。
一眨眼——
与先前逗弄师明琛的剑法不同,此时江映蘅的剑招之中带着不可匹敌的尖锐杀意,直直朝着他的命门而去,纵使是他境界高出一段,也只能勉强招架下这一套完全舍弃了防护的剑招。江映蘅以攻代防,见明月本就以锋锐见长,此刻更是在师明琛的周身划出道道伤疤,便是他的本命剑挡在身前,也被她从破绽之处攻入,点点红梅绽放在见明月的剑身之上。
师明琛哪能接受这般轻易的失败,就是硬撑,也要将江映蘅的体力耗尽,便是用那消耗战的对策,也要将她击败。此时,他硬着双目与江映蘅对招,一次次被江映蘅找到破绽刺出伤口,也要撑到她灵力耗尽之时,不愿轻易认输。
只是,这便是江映蘅最擅长的对练决策。
江映蘅与师明琛之间的正面对招不曾停歇,但他激活剑气之时消耗的灵力却成为最后的缺口,在双方灵力都趋于微薄之时,仍在场上肆虐的剑气吸收着师明琛体内的灵力,原先作为杀手锏的阵法,反在此时成了累赘。江映蘅见着他疲态出现,便挺着身加快攻速,一手将师明琛手中的长剑挑飞,落入那练武台之下。
“……我认输,小师叔祖不愧是一代天骄。”师明琛被长剑落地的当啷声响唤醒,如梦初醒般缓声说道,朝着江映蘅作揖。
江映蘅轻声喘气收剑回鞘,此番对练虽耗时较久,但不如先前对练来得吃力,想来这跨境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感受到前人讶异的目光,方才惊觉自己已经心中的话语说出,抿嘴侧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小师叔祖可真是,”师明琛张嘴欲言,却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繁杂思绪,便开口问道,“不知您平日都是与谁交锋对练?”
“抱朴峰的方衍舒方讲师,有何不对么?”江映蘅眼神中透着不解,见着身前师明琛紧缩眉头而又恍然大悟,便是反问道。
“这也难怪了,方讲师的剑道天赋便是在明见峰之中也稍有敌手。若是小师叔祖日日与这般人物对练,我这落败倒也理所当然了。”师明琛摇摇头,在江映蘅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背影黯淡落寞。
她倒是没有听说过这般流言,江映蘅将见明月佩在腰间,见着练武台之下众人跃跃欲试,有不少想要上台与她对练的弟子,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只留台下弟子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