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多谢你。”文络影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泪水从她紧贴着子不识胸膛的脸颊滑落,呜咽着说道。
在凌空的绝境中,子不识就这么毫无遮挡地,任凭无数道气刃在他身上划开深浅不一的伤口。风声凄厉如鬼哭,他却死死盯着前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气流的猛烈冲撞中,子不识的身体不断被拉扯,他虽没有翅膀,却能凭借着对气流的精妙感知,强行利用强烈的风力飞行。然而,四周尽是翻滚的气流,早已让他迷失了方向。
文络影在子不识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狂风瞬间灌入口鼻,呛得她几乎窒息,但她还是强忍着不适,让精神念力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往左边飞!”片刻后,她终于捕捉到一处风力最为薄弱的缝隙。
“抱紧我。”
文络影立刻听话地将脑袋重新埋藏进他怀中。
子不识用尽全身力气,向左边艰难地偏移。那股阻力仿佛要将他的骨骼都寸寸折断,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无情地撕扯着。
脸上,手臂上,裸露的躯体上,新的伤口不断叠加在旧的伤痕之上,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液不断淌出,在下方的气流中瞬间被吹散成一片血雾。文络影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她就这么眼睁睁地,感受着怀中这个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但子不识终究是战胜了这狂暴的强风,成功闯入了那片相对稳定的区域。
“不识,这里已经稳定多了,放开我吧,换我来带你出去。”文络影不忍心再让他为自己承受这非人的痛苦。
子不识思考了片刻,确认这里的风力确实已经不足以构成致命威胁,才松开了手臂。
文络影立刻展开盈光之翼,反手拉住子不识冰冷的手,带着他继续向前飞行。
这片区域的风力明显减弱,盈光之翼足以抵挡住零星风刃的侵袭。于是在一段平稳的飞行之后,文络影终于带着子不识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不识,不识!”两人刚一落地,守候在此的俞秋毫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当他看清子不识的模样时,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看着躺在文络影怀里,已经昏迷过去的子不识,几人连忙背着他,火速赶往医馆。
经过医师紧急处理,子不识伤口处的血虽然止住了,但他脸色却依旧毫无生气。
“我来!”俞秋毫盘膝坐在床边,双手抵在子不识背后,将玄青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子不识体内。
“还不够。”医师探了探子不识的脉搏,摇了摇头。
“可我……真的还不够吗?”俞秋毫面色一白,他自己也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法力,“您是盈光宗的医师,真的……真的能治好他吗?”
“这不分明暗两宗,因为重伤陷入昏迷的修炼者,如果过长时间失去法力,生命力便会慢慢枯竭。”医师解释道,“无论如何,夜晚来临之前,必须为他补给到充足的玄青之力,否则……神仙难救。”
“当时跟随你们来到盈光宗的那些使者呢?快把他们叫来啊!”文络影也开始慌了,急切地问道。
“他们都不是修炼者,没有法力的。”俞秋毫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你们来到盈光宗,都不带些修炼者来的吗?”叶忖度虽然之前就已经察觉到那些使者没有任何法力了,但一直以为这只是伪装,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是冥玄宗其他宗主的决定,”俞秋毫苦涩地解释道,“这一趟毕竟只是不识一人的决定,其他宗主本是不同意的。其他宗门拒绝派出修炼者,而子府刚刚重建完成,本就没有多少修炼者……况且,如此冒然带着修炼者进入盈光宗,我们也怕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便只能找一些没有法力的人来充当使者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文络影和叶忖度听了都大吃一惊,这两人行事竟是如此大胆。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文络影的目光在昏迷的子不识和俞秋毫之间来回移动,焦急万分。
“你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我先抓紧时间恢复法力!”俞秋毫立刻在房间角落盘腿坐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法力。
“当初你施加在不识身上的法术不是可以调动转换法力吗?”文络影忽然转向叶忖度,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我既然可以随意调动他的玄青之力,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随意调动我的盈曦之力啊?”
“这……我确实从未试过,”叶忖度脸色一变,“那道法术从来都是单向使用的,从未被我双向使用过。毕竟是禁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没办法确认啊。”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有事!忖度,我想试试!”文络影的眼神异常坚定。
“不行,太危险了!这可是禁术!一旦失败,你也会有生命危险的!”叶忖度脱口而出。
“忖度,就让我试试吧,这一次我是真心的。”文络影恳求道,“不识,他毕竟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伤的,我不能……我不能亏欠他这么多。”
看着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子不识,叶忖度何尝不是心如刀绞?若不是他没能用剑气完全压制住阴风的肆虐,子不识和文络影又怎会被困住?若不是他耗尽了法力,又怎么会无法进入法阵及时将他们救出来?
“你当真愿意为了他冒险?”叶忖度郑重地问道。
“我愿意。”文络影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好,我来辅佐你。”叶忖度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无法拒绝文络影这样的眼神,更何况,两人生死与共,子不识绝对不能出事。“但你听着,如果中途出了任何问题,都必须立即停止,千万不能冒险,听到了吗?”
“我知道的。”文络影点点头。
文络影走到床边,设下了层层结界,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随后,她盘膝坐下,开始调动起体内的盈曦之力。
叶忖度则双指并拢,精准地点在子不识和文络影的眉心,唤醒了当初施加在两人身上的法术印记,重新牵起了那道联系。
“可以了,试着输送你的法力吧。”叶忖度沉声说道。
文络影心念一动,体内的盈曦之力立刻顺着那道无形的桥梁,缓缓流向子不识干涸的经脉。
“看样子有希望成功。”叶忖度密切关注着整个法力输送的环节,目前来看,过程还算稳定。
文络影将自己半数的法力都输送了过去,可子不识的脸色依旧毫无起色。
“怎么还不够?”叶忖度有些担心地看向文络影。
“我没事,还可以继续。”文络影咬了咬牙,开始调动噬日石。刹那间,一股更为精纯的盈曦之力从石中涌出,通过她,输送给子不识。
“你已经开始调动噬日石了吗?”叶忖度大惊失色,“这小子……他到底还要多少法力啊?”
又不知过了多久,子不识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红润,浑身的伤口也在盈曦之力自带的治愈能力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看见子不识逐渐恢复的神色,文络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又继续输送了一些法力,直到叶忖度确认已经足够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才彻底断开。
联系断开的瞬间,文络影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一软便要摔倒在地,还好叶忖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快坐下休息。”叶忖度扶着文络影在旁边坐下,担忧地说道,“你一次性调动了太多的盈曦之力,法力透支,有些虚脱了。”
这时,俞秋毫也恢复了法力,他站起身,看着床上气息悠长的子不识,一脸疑惑。
“不识?他的法力什么时候恢复的?”
“已经没事了,”叶忖度没好气地说道,“他现在拥有的法力,够他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一个月了。”
“用的谁的玄青之力啊?这么厉害?”俞秋毫好奇地追问。
叶忖度指了指旁边脸色有些苍白的文络影。
“文宗主?您也拥有玄青之力?”俞秋毫更是不解了。
“不是。之前在落星城中枯水咒的时候,忖度在不识和我身上施加了法术,让我们的法力可以互通。这次,我便是将自己的盈曦之力,强行转换为玄青之力,输送给了不识。”文络影虚弱地解释道。
“还有如此神奇的法术。”俞秋毫心里一阵懊悔:早知道文络影也可以给不识提供充足的法力,他们这几天就不用为了这禁制的事情忙活那么多了。
子不识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几人便护送着他,回到了文府。
***
“就是这样了。”文络影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哦……”听完了几人的叙述后,子不识才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想起了怀中的温暖。他看着文络影,说道,“多谢文宗主给予的法力。”
“不客气。”
“那我这腿,什么时候能恢复呢?”子不识动了动腿,传来一阵酸麻。
“你的腿,估计这三天里是别想下床了。”叶忖度斜了他一眼,“虽然有盈曦之力为你治疗,但伤筋动骨,还是得在床上好好静养。”
“这样啊。”子不识耷拉着脑袋,看来自己还得在这床上无聊地躺上三天。
这时,下人端着晚饭进来,俞秋毫便让文络影和叶忖度先去休息,自己留下来喂子不识吃饭。
***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会头疼吗?”俞秋毫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子不识嘴边。
“不疼了,络影按摩之后,我感觉舒服多了。”子不识顺从地张开嘴。
“你倒是很享受啊。”俞秋毫翻了个白眼,“所以,我们原本的计划还要执行吗?”
“什么计划啊?”子不识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无邪。
“你还真是……受过伤之后,脑子就不好使了?”
子不识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喝着粥。
俞秋毫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忘记,他纯粹就是在装傻。
“关于解决你禁制的计划啊,你真的是忘了?”不管子不识是不是在装傻,俞秋毫都必须要把这个计划重新提上日程。
“原来是这个啊。”子不识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我们不是有了新的解决办法了吗?”
“你指的是……文络影救你的那个办法?”俞秋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我不建议这样。”
“你是担心她不愿意?”子不识问道。
“我是不想你再有什么把柄。”俞秋毫的声音冷了下来,“若你真的放弃刺杀文勋智,而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她文络影身上的话,便是又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枷锁,徒增把柄!”
“可……”
“我算是看出来了,子不识,”俞秋毫道,“你就是不想对文勋智下手,你就是担心自己下手之后会和文络影闹掰,你就是被这爱慕之情给鬼迷心窍了!”
“我……”子不识回答不上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犹豫不决。
自己真的甘愿为了文络影,而放弃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吗?
不!他不想!这是对宗门的背叛,是对父母遗愿的辜负!
他不能!
“我会权衡好的。况且他文勋智现在连人影都还没有找到呢,我们怎么刺杀他啊?”子不识勉强找了个借口。
“那不是更好了?趁现在文络影和叶忖度那边也还没有找到人,我们若是抢先一步将他刺杀,神不知鬼不觉,不就谁也不知道了?”俞秋毫引导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昨日的阴风法阵最后是怎么破解的?我醒来时,外面的天色都已经好转了。”子不识顺势转移话题。
“当然是逆转之术喽。”俞秋毫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你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正好发现了这道法阵的缺陷,它的法力维系并不能持久,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弱一点。是你们当时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法阵即将恢复到最强的那个节点。在那个节点上,逆转之术并不能完全抵消法阵的威力,反而还会促使其加快恢复。所以我和络影一直等到了法阵再一次变弱的时候,然后联合起来使用逆转之术,法阵自然就被破解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子不识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逆转之术啊?”
“你和文络影在一块儿修炼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啊。”
“好吧。多谢你啊,最终还是你帮助盈光宗化解了危机。”
“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然我怎么可能会轻易出手相助呢。”
“那之后呢,真相调查清楚了吗?这道法阵果真是出自于戴鼎之手吗?”
“文宗主和叶公子尚在调查中,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你再在床上静养几日,我们也该出发去寻找文勋智了。”俞秋毫安排道。
“其实,我现在也能下床。”子不识耐不住寂寞,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腿上传来的无力感让他立刻摔了回去。
俞秋毫连忙扶住他,协助他重新躺好。
“你看吧,既然还没有恢复好,那就老老实实听医师的话,多休息几天,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子不识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为了彻底恢复,他也只能照做了。
***
另一边,叶忖度正向文络影交代他出访岱山宗后的情况。
“宗门目前没有受到影响,在没有宗主的情况下,岱山宗还能平稳运转,多亏了宗门内深明大义的弟子们。”
“那长老们的意思是……”文络影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将戴鼎带到了长老面前,说明了情况。起初他还百般抵赖,但当所有证据都摆在他面前时,他自己也最后承认了。”叶忖度顿了顿,“长老们权衡利弊,最终服从了盈光宗的决定,罢免了戴鼎的宗主一职,并将其押入天牢,永生不得自由。”
“他都承认了些什么?”文络影追问道。
“关于自己如何施展禁术法阵,如何引动阴风,以及如何隐藏法力波动……所有过程,他都交代了。”
“有没有提到……”文络影的话说到一半,喉头一哽,那个名字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
“没有。”叶忖度摇了摇头,“他把所有的责任都一人扛下,对于先……先宗主,戴鼎只字未提。”
……
文络影沉默了。晚风吹起她的一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还有可能。”叶忖度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说不定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戴鼎搞的鬼,他为了脱罪,故意将线索引向先宗主。”
叶忖度说的没错,只要真相还没有大白,就不能轻易给自己的父亲定罪。
“我们必须抢在子不识和俞秋毫之前找到先宗主。”叶忖度道,“盈光宗的真相,绝对不能落入冥玄宗之手。我还是觉得,他们此次前来,目的绝不单纯。”
“确实有些古怪,”文络影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想起了子不识浑身是血的模样,心中一软,“但看在他的救命之恩上,过往的种种计较便先放下吧。只要接下来他安安稳稳的,便算是我们盈光宗的朋友。”
“朋友?”叶忖度低声重复了一遍。
“不过,之前从你的论述中提到,子不识说那法阵还有另外的古怪之处,是什么?”文络影转而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文络影回忆道,“他当时只是说,以我的实力,一旦出手,便无法逃离这道阵法,所以我便没有贸然行动。”
“子不识当时的法力也快要消耗殆尽了,为何还要分神提醒你这个?”叶忖度越想越觉得奇怪。
“之前他提到过的,这阴风阵法中还夹杂着一些玄青之力,会不会就是这部分玄青之力的缘故啊?”文络影猜测道。
“或许是吧。”叶忖度点了点头,“不过一切已经过去了,戴鼎也没办法继续作恶了。现在只要寻找到先宗主,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但愿……父亲能把一切都告诉我们。”文络影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轻声说道。
***
另一边,子不识在床上躺了不到两天,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要生锈了。他终归还是闲不住,缠着俞秋毫带他去院子里逛逛。
“你说说你啊,腿都走不动路了还这么不老实。”俞秋毫几乎是架着他,一步一步地在石子路上挪动。
“没办法,躺在床上太无聊了,我最怕无聊了。”子不识嘟囔着,“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情啊,不如就在这院子里陪我逛逛嘛。”
“谁说我没事情的?使者那边的访谈记录都已经收录好了,就等着我去检查审批呢。”俞秋毫故意板起脸。
“那……那你快去忙吧,毕竟工作比我重要,我一个人瘸着腿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子不识立刻松开他的胳膊,两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行了,你这一招用在她文络影身上还凑合,用在我身上纯粹是白费力气。”俞秋毫重新扶住他,“这些事情其实也可以往后放放,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照顾好你这个伤号。”
子不识这下立刻眉开眼笑。
于是在俞秋毫日复一日、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子不识的腿伤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好了。
“终于可以下床了!”第三天清晨,子不识在院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听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他随即在草地上奔跑了起来。
“你慢点!可别再受伤了,再受伤的话,我可就真不管你了!”俞秋毫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追赶着。
正好,两人跑到一处回廊的拐弯处,迎面撞上了文络影和叶忖度。
“子宗主的腿伤,已经痊愈啦?”文络影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有些欣喜。
“其实还是有些疼的。”子不识立刻收住脚步,顺势扶住旁边的柱子。
“行了,别装了,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在院子里跑得比兔子还欢快。”叶忖度毫不留情地直接揭穿了他。
子不识给了他一个“你真没劲”的无语表情,然后转向文络影问道:“文宗主这……也是要出门?”
“是啊,我和忖度准备再去法阵的源点查看一番,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正好,我和秋毫也要去,不如一起吧。”子不识说着,用胳膊不动声色地顶撞了一下俞秋毫。
俞秋毫感觉莫名其妙,明明他们出门的计划是去城中打探文勋智的下落,怎么一转眼就要跟着文络影他们去查看法阵了?他刚想开口反驳,却对上了子不识投来的一个眼神。俞秋毫瞬间明白了。
这一趟,不是简单的结伴同行,而是一场无声的对决。他们必须亲自去现场,才能掌握第一手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