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不识,子不识!”
那呼唤声时而轻柔,时而又焦急,一遍遍在混沌中回响。
子不识的眼皮微微掀开一道缝隙,眼前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苍白。
“是谁……在呼唤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
他费力地抬手揉了揉眼,试图驱散这片迷茫,但视线所及,依旧是那令人心慌的白,没有天,也没有地。
“我这是在哪儿啊?”
“不识,不识,子不识!”呼唤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
是文络影!
“是络影……”子不识道,“她为何在呼唤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迫切地想要看见她的身影,想要确认她的安危。
“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他试图从这片虚无的白雾中爬起身,然而刚一用力,一股沉重的力量便将他死死地摁了回去。
“怎么回事?”子不识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脑袋随即剧痛难忍。他捂着头,在白雾中徒劳地挣扎,每一次尝试都换来更深的无力感。
就在他快要被这疼痛吞噬时,一句温柔的话语及时地流淌进他的耳朵里:“乖乖躺下,别让自己再受伤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子不识很快便松弛下来,那撕心裂肺的头痛也得到了缓解。他放弃了抵抗,静静地躺下,任由自己沉入那片温暖的黑暗。
“我……到底在哪儿?”这个问题始终刻在他沉沉的睡梦里。
***
不知过了多久,当子不识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片温暖。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眼观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缕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金色尘埃。
如此纯粹的阳光,在阴冷肃杀的冥玄宗是绝不可能看见的,唯有……盈光宗。
对!在盈光宗!
子不识恍然想起了一些片段,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抽痛,仿佛是大脑在抗拒着什么。
他咬着牙,这一次,那股无形的压力没有再出现。他顺利地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那被子触感柔软,上面绣着淡雅的兰草图案,似乎散发着一种清幽的香气。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床被子。”子不识敲了敲依旧昏沉的脑袋。
恰在此时,一阵轻风拂过窗棂。
“对了!阴风法阵!”这阵微风瞬间唤醒了子不识的记忆,“当时,我,络影,还有忖度和秋毫,我们四个人合力破了那阵法。可……我为什么又独自躺在这里呢?”
他心中一急,想要下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下子不识彻底慌了,他猛地掀开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还好,都还在。”他长舒了一口气,虚脱般地靠回床头。双腿只是因为长时间不动而麻木,并非受了重伤。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是门被推开了。
子不识连忙躺下,拉起被子盖好,闭上眼睛。他倒要看看,是谁进来了。
他只能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股温暖的气息也弥漫开来。
“不是秋毫,”子不识在心里第一个排除了俞秋毫,“他周身没有那种炙热的火焰气息。”
那人走到了床边,脚步停了。子不识能感觉到,对方正低头凝视着自己。
接着,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额头,缓缓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也不是忖度,”子不识又排除了一个人,“他的手法虽然精湛,但绝对没有这样温柔。”
那就只剩下……文络影了。
子不识的内心顿时充满了欣喜。但为了继续伪装,他死死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是络影,这就是文络影的手,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子不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在她的按摩下,那残留的头痛也彻底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从他的额头上挪开了。
子不识心想:时机差不多了,我是不是该“醒”过来了?
他听见文络影在床边坐下的细微声响,觉得现在正是苏醒的绝佳时机。于是,他正准备睁开眼睛,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是谁啊?这么不合时宜!”子不识心里几乎要咆哮出声。
紧接着,一阵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响起,与文络影的轻盈不同,这脚步声十分急促,甚至有些……聒噪。
子不识的怒火中烧,不仅打断自己的“苏醒”,还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不可原谅。
“络影,换我来吧,你都守了一天一夜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原来是叶忖度。
子不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欢喜的是,这印证了刚才照顾自己的确是文络影;可惜的是,这聒噪的源头果然是叶忖度。是啊,他可是叶忖度,又怎能指望他对自己温柔体贴呢?
眼下,只好继续装下去。
“络影,你看你这脸色,再这么熬下去,你自己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叶忖度关切道。
“没关系的,我还可以。”文络影的声音果然带着一丝疲惫,“这是我应该做的。”
子不识的心被触动了,没想到文络影竟如此尽心尽力。
“可这家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你真要一直守下去?”叶忖度有些不乐意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单论人情,我也要照顾好他。”
“就是就是,可得好好照顾我。”子不识在心里疯狂点头。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叶忖度见文络影不肯走,索性决定留下作陪。
得知叶忖度也要留下,子不识瞬间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好不容易获得和文络影独处的机会,这个电灯泡偏要来掺和。
“叶忖度啊叶忖度,你还真是……”子不识肺都快气炸了。他再也忍不住了,决定立刻“醒来”。
他调动全身的演技,准备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后力竭苏醒”的戏码。先是含糊地吐出几句梦话,以吸引注意。
“络影……络影,小心……”
“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文络影果然上当了,她一把抓住子不识的手,用掌心轻轻包裹着,温柔地安抚道,“别怕,风暴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安全了。”
文络影手心的温度让子不识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觉得是时候进入下一个场景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故意装出一副虚弱迷茫的模样。
“你醒了?”文络影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她一句句的关心,让子不识心里乐开了花,也让一旁的叶忖度眉头紧锁,横生出一股浓浓的醋意。
“既然他醒了,就交给我来照顾吧。络影,你快回去休息。”叶忖度又开始催促。
“这……”文络影有些犹豫。
“我的头……还有些疼。”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留下文络影,子不识必须继续演下去,“而且……我现在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假装费力地抬了抬胳膊,又无力地垂下,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助。
“应该是法力耗尽的缘故,你不要担心,我会留在你身边的。”文络影果然心软了,转头对叶忖度说,“忖度,你看他失去了所有法力,身体虚弱,我必须留在这里。我的盈曦之力可以滋养他的经脉,只有我能帮他恢复。”
叶忖度一时语塞,因为他清楚地瞥见了被子底下,子不识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得意的笑容。
“这小子……还真能装啊。”叶忖度在心里暗骂。
但文络影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当面戳穿。
“那我也留下,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叶忖度还不死心。
“不必了,”文络影委婉地拒绝,“你去俞少主那儿帮忙吧,他独自一人研究阵法也熬了一整夜,估计也累坏了。”
“好样的,快把他赶走!”子不识在心里默默为文络影加油。
“那……好吧,我先去俞少主那边看看。”叶忖度再一次捕捉到了子不识那藏不住的笑意,他冷哼一声,眼不见为净,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文络影回过头,重新看向子不识。
子不识仍在努力维持着痛苦的表情,只是那嘴角已经怎么也压不住了。
“这是刚才做了个好梦吗?”文络影看着他,满眼不解,“怎么胳膊疼成这样,还想着笑呢?”
子不识被她这一句话彻底逗笑了,再也绷不住了。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文络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了两步。
“这……”
“哈哈哈……”子不识边笑边坐起身,刚才还“无力”的胳膊现在却活动自如。
“你胳膊不疼了?”文络影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你……一直没事?”
子不识好不容易止住笑:“我刚刚就已经没事了。”
“是啊,他刚刚就已经不疼了。”话音未落,叶忖度去而复返,推门而入,脸上挂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更确切地说,他胳膊就没疼过。而且,他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叶忖度毫不留情地当着文络影的面,戳穿了子不识的全部伪装。
“什么叫偷听!是你脚步声太大,跟打雷似的,把我给吵醒的!要怨也怨你自己吧!”子不识立刻反驳。
“哦?真的吗?”叶忖度挑了挑眉,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可清清楚楚地看见你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了。络影,你别信他,他就是在装睡。”
“够了!”文络影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不识才醒,身子还弱,不要吵着他了。”她转向子不识,感到有些失望,“既然你还没有睡够,就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吧。这次,谁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看来,文络影是真的生气了。
“忖度,我们走。”她不再看子不识,拉上叶忖度便径直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这一次,轮到叶忖度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了。
子不识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空落落的。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竟然真的把文络影惹生气了。
他懊恼地嘟囔着,双腿依旧麻木无力,下不了床。他只能无奈地躺下,用被子蒙住头,自怨自艾地想:或许……等她气消了,还会再来看望自己的吧?
***
另一边,议事厅内。
俞秋毫长舒一口气,终于从繁复的阵法图谱中直起身来。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尖还残留着刻画符文时留下的墨痕。
“如此精妙的风系阵法……看来这岱山宗,深不可测啊。”他望着桌上散乱的竹简,喃喃自语。
经过一整夜的推演,俞秋毫可以断定,布下此阵法的人,至少是一名已经境界圆满的修炼者。可他细细一想,纵观整个盈光宗,似乎并无这号人物。
他正沉浸在惊疑中,文络影和叶忖度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复杂。
“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一些发现。”俞秋毫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听完俞秋毫的分析,文络影和叶忖度都大吃一惊。
“曾经达到过‘境界圆满’的修炼者,整个盈光宗……”叶忖度说到这里,目光复杂地看向了文络影。
“只有我父亲。”文络影替他说出了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俞秋毫闻言,冷笑道:“看来,终究还是你们文府的家事啊。”
“多谢俞少主这几天的鼎力相助,”文络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件事……也请……”
她难以启齿,但俞秋毫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她言外之意是想保密。
“放心,”俞秋毫摆了摆手,大包大揽道,“我俞秋毫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和不识一样守口如瓶。”他话锋一转,又补充道,“不过,之前答应我们的报酬……”
“俞少主放心,我们文府向来信守承诺。”文络影立刻应道。
“好,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俞少主,”叶忖度连忙插话,试图将俞秋毫支开,“子宗主已经醒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他醒了便无大碍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没想到俞秋毫根本不上当,反而拉了张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说,“我还是好人做到底,继续留下来帮你们研究这阵法的后续事宜吧。”
叶忖度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只能挤出笑容。
于是,俞秋毫便心安理得地“粘”着文络影他们,在这议事厅里又耗了一整天,就是不提离开。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三人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终于起身,朝子不识的房间走去。
***
此时,在床上躺得快要长出蘑菇的子不识,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房梁上的木纹。当门外传来脚步声时,他瞬间来了精神。
门被推开,他立刻切换状态,眼眶一红,声音里带上了三分委屈七分哭腔:“你们……终于肯来看望我了。你们不知道我在这床上躺了多久,快无聊死了!”
然而,文络影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直接无视了他这精湛的演技。
看来,被欺骗感情的文络影,已经对子不识的苦肉计产生了免疫。
一计不成,子不识立刻转移目标,将那水汪汪的眼神投向了俞秋毫:“秋毫,你可是我过命的兄弟,总算还记得来看我啊!”
他的哭腔变得更加柔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您可是冥玄宗第一大宗门的大宗主,威名赫赫,在下区区一个少主,可不敢随意高攀。”俞秋毫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子不识满脸问号,他完全想不通,俞秋毫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秋毫,你怎么还生气了呢?”子不识一脸尴尬地看向叶忖度和文络影求助,却发现这两人脸上都挂着一种“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的表情。
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了?
子不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遍遍地梳理着脑海里那些零碎的记忆。奇怪的是,这些记忆看似连贯,却缺了最关键的环节,让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全貌。
“怎么回事?”他越想越乱,脑袋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这一头疼,众人刚刚还看戏的表情瞬间绷不住了。
“别乱动。”文络影一个箭步上前,俯下身,伸出双手,精准地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深呼吸,深呼吸,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无比温柔。
子不识无法抗拒,只能乖乖照做。他缓缓放下捂着头的手,在文络影的轻柔引导下慢慢躺平,最后闭上了双眼。
“慢慢回忆,不着急……”文络影的轻语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渐渐地,那尖锐的疼痛被抚平,与此同时,一些被遗忘的画面,也开始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
“慢慢回忆,不着急……”
文络影低声引导着。一旁的叶忖度和俞秋毫也默契地坐到床边,等着看好戏。
文络影也在床沿坐下,双手依旧稳定地为子不识按摩着额角。
几人围坐在床边,等待着这场戏的主角彻底镇定下来。
最后,确认子不识已经完全放松后,三人便开始了他们的轮番“讲解”。
***
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风中。
子不识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拉着文络影的双手,两人在狂暴的气流中摇摆不定。
地面上,叶忖度和俞秋毫心急如焚,可两人法力耗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只能寄望于他们自己。
阴风化作千万道无形的风刃,密不透风地向两人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子不识几乎是本能地将文络影死死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致命的锋芒。
文络影在他怀中浑身一僵,脸上满是惊愕。她下意识地催动盈光之翼,却发现那对羽翼早已在之前的冲击中支离破碎,根本无法抵挡如此密集的攻击。
无奈之下,为了减少多余的阻力,她只能收起残破的羽翼,蜷缩在子不识的怀里。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一道道风刃在子不识的背上、手臂上划开一道道血口,衣衫瞬间被鲜血染红。他紧咬着牙,闷哼声被狂风吞没,那痛苦的神情,像一把刀,狠狠地剜着文络影的心。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此刻的她,不能挣扎,怕打乱他勉强维持的平衡;不能动用法力,盈曦之力在如此狂暴的阴风中,极有可能反噬到保护着她的这个人。
她只能无助地躲在这个无比坚实的怀抱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自己遍体鳞伤。
在施展完那逆转乾坤的禁术后,子不识又催动了鬼刃,此刻的他,法力早已枯竭。他现在所依靠的,只是一具凡人之躯。
“子不识,你放开我吧!我还有法力,我可以护着你出去!”文络影在他怀中大声呼喊。
“噬日石虽能填补你的法力,但法力全满的你,依旧不是这阴风的对手。还是省点力气吧。”
“你看不起我?”文络影想着: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嫌弃自己境界低微。
“没有,我只是……”子不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将她抱得更紧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我好歹也是被赤阳选中的神位继承人,若是连这区区法阵都对付不了,我还谈何成神!”
“你还真是天真啊,”子不识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出这法阵真正的异样之处吗?”
文络影瞬间语塞。她确实……没有察觉到。她所有的感知,都被这狂暴的阴风干扰了。
“既然不知道,就老老实实待着。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到地面的。”
风刃依旧无情,在他的身上切割着,皮开肉绽。然而,子不识脸上的痛苦神情,却在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