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回来了,落星城。”俞秋毫身形一跃,从马车上飘然落地,“未曾想,此去不过一月,我们便能重返此地。”
“走吧,直接去圣殿。事了之后,我还需召集各宗宗主,共商要事。”子不识道。
二人并肩而行,径直朝着那巍峨的圣殿而去。
这里倒是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士兵手持长戟,如松柏般肃立,巡逻的步履沉稳,一道道森然的目光交织成网,将整座殿宇守护得密不透风。
子不识不疾不徐,变幻出神赐法器“显星宙”。士兵们见状,立马躬身行礼,为二人引路入殿。
殿内,依旧是那位裁判长引领。穿过幽深的回廊,二人被带到王座之前,参见玄青神使——寒月。
步入大殿,只见寒月正好坐在王座之上,面容沉肃,一双眼眸深邃得像藏着千年风霜。
只是如今,两人从赤阳口中听闻到那段千年前的传说后,他们对寒月的认知便已全然不同。那段深沉的往事,如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与这位神使之间,生出几分疏离来。
“二位,可算将你们盼来了。”没有等他们先说,寒月便已开口。
“见过玄青神使大人。”无论如何,礼数终究是周全的。子不识与俞秋毫行了一礼。
“怎么?不过短短一个月没见,二位就跟我如此生疏了?”寒月见状,轻叹一声,“还是叫我寒月吧,否则,反倒让我不适应。”
“……好。”子不识与俞秋毫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也有释然,便落座在了寒月所指的席位。
“这一个月里,你们的修行进度如何了?”寒月的目光转向子不识,温和问道。
“托神力的帮助,我的法力已顺利突破圆满之境,如今已经能冲击神级了。”子不识答道,语气沉稳。
俞秋毫闻言,心中震惊。他侧目望向子不识,未曾想,这短短一月,子不识的修为竟已达到如此骇人的境地,纵然是当年的子清时,怕是也望尘莫及。
“很好。”寒月颔首,目光却紧紧锁在子不识身上。
子不识顿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在那锐利的注视下,只觉得如坐针毡,周身不自在。
“寒月……大人,”子不识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可是有话想问?”
“你们……可有寻到她的下落?”寒月急切地问道。
“找到了,而且……她还活着。”子不识道。
“她还活着!”寒月身形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此话当真?你们可是……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就在墨沅禁域的深渊之底,我二人有幸得见盈曦神使赤阳大人!”子不识再次确认。
“赤阳……”当这个名字从寒月双唇间吐出,他整个人瞬间坠入了回忆之海。这个名字,他已有千年未曾听到了,久得仿佛是上辈子的梦。
“寒月……大人。”子不识终究还是用了这个略显疏离的称呼,“赤阳大人,有一封书信,托晚辈转交于您。”
话音未落,他便恭敬地将书信递了过去。
“这是赤阳大人亲笔所书。”
寒月几乎是抢过那封信的。他迫不及待拆开了信封,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
“是她的笔迹……没错,千年了,我永世不忘。”他激动地喃喃自语,目光贪婪地扫过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然而,看着看着,他脸上的激动和欣喜却转为了骇然。他猛地将信纸攥入掌心。
“您……看完了?”子不识见他神色剧变,心中茫然,却也只能试探着问道。
寒月久久未语,大殿内一片死寂。
“看……看完了。”良久,寒月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面色凝重如铁,“确是她的手笔。”
子不识与俞秋毫面面相觑,都被寒月这番反应惊得心头一跳。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是可恨?”寒月忽然抬起头,声音沙哑,“轻易就被蛊惑心智,屠戮了那许多无辜之人,甚至……最后连她也……”
“这……我们不是当时之人,实在难以评价。”俞秋毫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唯有子不识,他最能体会寒月此刻的心境,因为灭宗之痛,他也曾亲身经历过。
“你们想必好奇,赤阳坠入阵法之后,我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寒月问道,眼神飘向远方。
子不识与俞秋毫齐齐点头。那段尘封的往事,他们确实渴望知晓。
“那便由我,为你们续上那段旧事吧。”
***
自赤阳的身影坠入深渊的那一刻起,寒月的心,仿佛也跟着她一同沉沦,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他站在法阵之外,目眦欲裂,想倾尽全身神力,将那吞噬一切的阵法摧毁,将她夺回。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这道深渊阵法,本就出自他之手,一旦启动,便再无终止或摧毁的可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他深爱的女子,沉入那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直到阵法彻底闭合,她的最后一缕身影,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将他瞬间淹没。可他心中,还记着她陨落前最后的嘱托。
那一刻,无尽的仇恨自他心底燃起。他恨那个欺骗他、迷惑他、利用他的卑鄙小人——子洛为!是他,让自己亲手将剑锋刺向了最爱的人!
寒月双目赤红,杀意沸腾,抄起手中法器,便要朝子洛为扑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神光轰然降下,抢先一步将子洛为笼罩其中。
寒月曾在王座之上感应过这道气息,没错,那是玄青之神的气息!
眼见着子洛为在神光中痛苦挣扎,哀嚎不已,寒月心中竟涌起一股快意。
玄青之神缓缓降临,圣洁的光辉驱散了四周的血腥。祂的目光落在寒月身上,温润的神力如春风化雨,帮助他重新凝聚起几近溃散的神力。
随即,玄青之神转向子洛为,只见他胸口那枚“祭月石”,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剥离。
“啊——!”子洛为发出凄厉的惨叫,可玄青之神却神色淡然,不为所动,直到那枚神石与他彻底斩断了联系。
子洛为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玄青之神也收回了神光。
“擅自挑起两宗战端,滥杀无辜,此为罪状一;蛊惑玄青神使,戕害同僚盈曦神使华胤,此为罪状二;滥用神赐法器,肆意杀戮,此为罪状三。”玄青之神的声音庄严而冷酷,每一条罪状都如一座大山,压得子洛为喘不过气来,“再者,你身上……似乎还有‘罪业之花’的气息?”
一听到“罪业之花”四字,子洛为面如死灰,拼命磕头哀求:“神上饶命!神上饶命!求神上除去这罪业之花,小人甘愿承受任何惩罚!”
“明知其后果,当初又何必以此来交换祭月石?”玄青之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般痛苦的后果,你已经无法逃脱了。”
言罢,玄青之神便转身离去。
寒月在一旁,亲眼目睹子洛为身上,一朵妖异的火莲迅速绽放,随即腾起致命的火焰。那火焰并不是很灼热,却能直接燃烧灵魂。
子洛为的哀嚎响彻树林,在玄青之神留下的威压下,他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承受这炼狱般的酷刑。
直到最后,他的血肉,乃至神魂,都在罪业之火中燃为飞灰,消散于风中。
“罪人已伏诛。”玄青之神道,“至于你,身为本座的神使,却轻易为宵小所迷惑,你应当也有所惩戒。”
“寒月,甘愿受罚。”失去了赤阳,寒月早已心如死灰。
“你这是……”见寒月如此决绝赴死之态,玄青之神竟露出一丝笑意,“放心,你罪不至死。”
“寒月行差踏错,铸成大错,已不配再为玄青神使,恳请神上赐死!”寒月叩首于地,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为了她,你便甘愿赴死?”玄青之神来到他面前,声音温和下来。
“是!”寒月毫不犹豫,重重叩首。
“若我说,她尚有一线生机呢?你是否愿意为此赎罪?”玄青之神再问。
“一线生机?神上是说……赤阳她?”寒月猛地抬头,死寂的眼中重燃起希望的火焰。
“盈曦之神已入阵法深渊探寻她的下落。”玄青之神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她是否还愿意原谅你,这……”
“只要她尚在人间,我便别无所求!”寒月释然道,“她信与不信,又有何妨?”
“既如此,你便在此处候着吧。我先去为你收拾这残局。”玄青之神言罢,身形便悄然隐去。
寒月站在原地,对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默默祈祷,静候着盈曦之神的音讯。
不到片刻,盈曦之神果然降临了。寒月急步上前,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盈曦之神缓缓降下,神情淡漠,只轻轻说了一句:“很是遗憾,她已选定自己要永世守护的人。因此,这深渊之底,她不愿再出来。”
“她还活着!”可寒月在意的,却只有这四个字。
看着他的模样,盈曦之神终是不忍,慰藉道:“去找玄青之神吧,祂会给你找个好的归宿。”
话音落下,盈曦之神也化作流光而去。
寒月呆呆地望着阵法所在的平地,目之所及,一片平静。可他深知,这片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以及深渊中心,那个心如死灰的她。
***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听到此处,子不识心弦紧绷,急切地追问。
寒月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再后来,我便去找了玄青之神。祂知道我无意重返那吃人的冥玄宗,便命我驻守落星城。因为祂层透过神赐法器‘祭月石’,预见到了下一位神位继承人,将现身于落星城。”
“自此,我便在此地驻留,岁月悠悠,千年如梦。”
“在这漫长的千年里,我时常会想起赤阳。虽然千百次试图将她遗忘,可她陨落在我面前的那一幕,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始终挥之不去。”
***
“自此,我们的故事,便算落下了帷幕。”
子不识与俞秋毫相视一眼,只觉眼前这位沉寂了千年的神使,既如传说般奇特,又带着一种真实。
“不识,所以,你的抉择是……”寒月目光一转,忽然向子不识问道。
“与你们都不相同。”这一次,子不识的回答很肯定,“我不会退避,也不会放弃。我定要让明暗两宗重归和平,而后,当着天下人的面,迎娶她!”
“你……当真想好了?”寒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当然!”子不识昂首,“无论她是谁,无论我和她之间隔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我都不会重蹈你与盈曦神使大人的覆辙。”
“怎么又扯回我们身上了?”寒月哭笑不得,摆了摆手,“罢了。作为前辈,我也只能祝你心想事成。但愿你,真能扭转这乾坤。”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子不识举手示意,随即伸出臂膀,露出手腕,“可否请前辈,为我解开这道禁制?”
那正是赤阳施加在他身上的禁制,符文如暗红色的烙印,时隐时现。
“我瞧瞧……”寒月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禁制,便爽快应允。然而当他神识探入,近距离审视那符文时,脸色骤然一变,“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的神情,反倒让子不识与俞秋毫一脸迷茫。
“所以,这禁制,还能解开吗?”子不识心中一紧。
“我自然能解,”寒月话锋一转,“但是……我又不能为你解开。”
“这……究竟能解,还是不能解?”子不识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道禁制背后,寓意深远。”寒月却只是含糊其辞,“我也只能言尽于此,我已明了赤阳将这道禁制施加给你的用意。所以,恕我无法插手。”
子不识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此劫在所难免。”
“这也是你必须渡过的劫难。你应当庆幸,她已为你减免了些许痛苦。”寒月颔首道。
一旁的俞秋毫左顾右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明两人这番打哑谜般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已如此,我们也别无他事,便先行告退了。”子不识说着,拉起还在发懵的俞秋毫,转身离去。只是走到半路,他又折返回来,面露一丝难色,“那个……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
“那个……我们此番深入墨沅禁域,一路破关斩将,神力消耗太大了,如今已是所剩无几。不知可否劳烦玄青之神大人,再赐予些许神力给我?”子不识恳切道。
寒月闻言,忍俊不禁,屈指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道:“你啊,倒是会趁热打铁。罢了,看在你修为精进神速的份上,我这就带你去补充神力。”
“那秋毫他……”子不识转头望去。
“我懂的,我就在这里静候你归来,绝不擅自走动。”俞秋毫看穿他心思,无奈一笑,拱手应道。
“那便稍后再见。”子不识放下心来,说完,便匆匆跟上寒月的步伐。
二人再度来到那座古老的祭坛。随着寒月念动咒语,岩壁的上光影流转,玄青之神再次显现。
寒月将子不识的进境与赤阳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明。玄青之神听完,神色间满是欣慰,既为子不识的突破而欣喜,更为寒月终于能从千年的心魔中走出而感到高兴。
神光沐浴之下,子不识只觉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干涸的神力瞬间充盈起来。
城门口,子不识与俞秋毫再度向寒月作别,随后驾起马车,朝着冥玄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
另一边,文络影与叶忖度也顺利拜访完了盈光十一宗,正驱车返回文府。
途中,二人顺道又去了趟金石宗。见青玉已将宗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扫往日阴霾,文络影与叶忖度心中深感宽慰。
只是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两人心中却又生出了新的疑问。
“金石宗被田绎把持,暗无天日长达三年,我父亲当真会毫无察觉吗?”文络影问道。
“宗主自从七年前法力尽失,便几乎足不出户,闭门静养在文府之内,或许……是真的无心关注外界之事了。”叶忖度沉吟道。
“我仍觉得此事还有蹊跷。”文络影摇了摇头,“你难道忘了?还有一位宗主,他的行为跟田绎颇有几分相似。”
“你是说,戴鼎?”叶忖度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戴宗主为人向来方正,不苟言笑,他真能做出与田绎一样罪大恶极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事难以断言。”
“还是先赶回宗门要紧。”叶忖度提醒道,“距离宗门大会仅剩两日,我们实在无暇再对另一宗门展开查探。”
“你说得是。”文络影点了点头,“也罢,看来唯有在大会上,再仔细观察他了。”
***
两人一路风尘,终于在宗门大会召开前一日的上午,抵达了文府。
马车刚刚停稳,文络影与叶忖度便见文勋智与许夫人早已等候在门前。
文络影快步上前,来到父亲身边,关切地询问他的近况。
“放心,爹爹的法力已在缓慢恢复,不日便无大碍。”文勋智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至于那罪业之花,爹爹也能暂时压制,不至于爆发。倒是你,怎么突然捅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是那田绎咎由自取,可不是我的错。”文络影辩解道。
“你呀。”文勋智无奈一笑,“好在你们处理得还算妥当,没有给文府招来太大的麻烦。明日便是宗门大会,届时切莫再惹是生非。你应该知晓爹爹如今的状况,文府的局面,不容乐观啊。”
“父亲放心,文府有我与忖度哥哥在,定能护得周全。”文络影郑重保证道。
叶忖度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宗主放心,属下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入府再议。”许夫人见状,连忙招呼众人。
一行人移步议事堂,继续商讨关于金石宗一案的后续事宜。见女儿竟能如此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桩棘手之事,文勋智心中甚是欣慰,也更加坚定了他在明日宗门大会上将要做出的那个决定。
***
待商议完一些遗漏的细节,天色已晚。文络影与叶忖度各自散去,返回房中休整。
然而,文络影躺在床榻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心中开始为盈光宗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如此一来,子不识已集齐两件神赐法器。上次在落星城交锋,他已看出我寒冰领域存在的局限,必定会设法突破。届时,我恐怕再也不是他的对手。强敌当前,若明暗两宗纷争再起,局面持续焦灼,我盈光宗恐怕又将重蹈千年前的覆辙……”
文络影心事重重,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万全之策。
忽而,不知怎的,子不识那桀骜不驯的身影,竟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文络影猛然惊醒。
“原来是……一场梦。”她轻抚胸口,竭力平复心绪,可那人的影子,却一直挥之不去。
她坐在床榻,陷入沉思。良久,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闪现。
“难道……真的只能如此了吗?”她喃喃自语,千般不安,万般无奈,尽在其中。
***
翌日一早,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文络影因忧思萦绕,彻夜未眠,因此开门时,睡眼惺忪,神情还有些朦胧。
“你这是……昨夜没睡好?”叶忖度见她神色,关切地问道。
“嗯。”文络影羞涩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再回榻上休息片刻?”
“不必了。”文络影轻拍面颊,竭力驱散残存的睡意,“时辰不早了,是时候前去迎接各宗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