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府大门前,文勋智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身后,一队精兵肃然阵列,甲胄在晨曦下流转着凛冽寒光。为首的那名将领,头盔上红缨如烈焰般跳动,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爹爹,女儿可曾来迟了?”文络影步履匆匆地跑上前来。
“不迟,不迟,”文勋智闻声回首,脸上的冰霜尽数融化,荡漾开一抹慈爱的笑意,“诸位宗主尚未抵达,不必如此焦急。”
文络影深吸一口气,敛去满脸急躁,整了整衣衫,随叶忖度一同,恭谨地站在父亲身后。
几人静候良久,直到日上三竿,各宗宗主方才陆续到来。
“惭愧,惭愧,来迟了。”几位宗主相见,纷纷拱手致歉。
文勋智还礼周旋,随即示意叶忖度,将众人引入府中。
然而,当金石宗的新任宗主青玉抵达时,文勋智脸上的和煦笑容却突然收敛,换上了一副冷淡的神情,言语间也再无半分客气。
文络影见父亲对青玉如此冷淡,连忙上前一步,学着方才父亲待客的热忱模样,对青玉盈盈一拜,也将他引入府中。
等众宗主都已在堂上落座,文络影与文勋智这才安心返回内堂。
***
午宴过后,文勋智肃然起身,命仆从将杯盘狼藉迅速收拾干净。
待一切恢复井然,盈光宗的商议大会,便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正式拉开帷幕。
“诸位宗主,”文勋智环视一周,沉声宣布道,“本座今日召集各位,实有两桩关乎宗门未来的大事,要与诸位共同商议。”他见座中诸人皆凝神倾听,便继续道,“这第一桩,想必诸位或多或少已有耳闻。那便是关于金石宗前任宗主田绎的处置。本座在此,代表盈光宗,宣读对其最终判决。”
此言一出,众宗主神色微变,纷纷竖起耳朵。这正是他们此行最为关注的点。
可谁也未曾料到,文勋智话音未落,竟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文络影。
文络影心领神会,在叶忖度悄声的鼓励中,缓缓起身。这毕竟是她首次在众宗主面前发话,心中不免忐忑。但当她触及父亲与叶忖度那两道充满信任的目光时,一股底气便自心底生出。
她迈步走到堂中,清了清嗓子,目光清亮而坚定,朗声宣布:
“诸位前辈,晚辈文府文络影,今日代表文府,对金石宗前任宗主田绎之罪行进行审判。现将审判结果,告知诸位。”她语气铿锵,冷静宣读,“其一,田绎宗主之位已废,金石宗宗主一职,由原宗门天骄青玉正式接任。其二,田绎现已被囚于金石宗天牢,一身修为尽数废去,不日便将行刑问斩。以上,便是晚辈对此事之判决,不知在场诸位可有异议?”
“杀伐果决,不愧是文宗主之女!”众人见文勋智神色自若,纷纷附和赞誉,“我等认同文大小姐的判决,并无异议。”
“既如此,那晚辈便再告知诸位金石宗的后续安排。”文络影继续陈述,“晚辈已与青玉宗主联手,关闭金石宗内所有不法商铺,处决所有谋财害命之徒,并着手修缮宗门法典,以正市场风气。想必在青玉宗主的带领下,金石宗必将重归正途,再创辉煌。为此,我文府愿与金石宗签订商贸盟约,共谋发展。”
言罢,她向青玉递去一个眼色。青玉面露喜色,正想起身回应,却被一旁的叶忖度尽收眼底,心中泛起一阵疑惑。
“以上,便是晚辈关于第一件事的全部陈词。”文络影说完,便款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堂上旋即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在场宗主无不为这位文府大小姐的胆识与气度而喝彩。
文勋智看着女儿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脸上满是欣慰。他起身问道:“诸位,对于大小姐方才的安排,以为如何?”
“颇具文宗主的风范呐!”历宗主尤为激赏,“文府未来的继承人,非她莫属!”
“多谢历宗主赞誉,”文勋智微微一笑,转身朝文络影招了招手,“而这,也正是本座接下来要宣布的第二件事。”
文络影不明所以,自己的发言已经结束,父亲为何还要唤自己上前?但她还是遵从父命,走到了文勋智身旁。
“此乃我文勋智唯一的女儿,文络影,”文勋智的声音中充满了骄傲,“她也是神赐法器‘噬日石’钦定的主人。其修炼天赋与实力,在座诸位想必早有耳闻,堪称我盈光十二宗中的最强天骄。至于她在宗门治理方面的才能,方才诸位想必有目共睹。此番邀请各位前来参加会议,以及在过去短短三日内处置田绎一事,皆由她与贴身侍卫叶忖度一手操办,本座未曾插手分毫。”
“因此,本座在此宣布:自今日起,文络影,正式接任文府宗主之位,掌管盈光宗宗门大事。”
此言一出,下方举座哗然。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文宗主,三思啊!”有宗主连忙起身质问,“文府乃我盈光第一宗,宗主更迭非同小可,您年富力强,怎会……”
面对众人的疑虑,文勋智不慌不忙,缓缓道出自己的考量。
“本座确实还未到卸任退隐的年纪,但络影却早已到了继位的年龄。如今天下,是年轻一辈的天下;如今的宗门,也当由年轻一辈来执掌。”
“实不相瞒,”他话锋一转,神情变得凝重,“前些时日,本座特命络影前往落星城。据她回报,那子不识也在落星城,并且又获得一件神赐法器。加上他传承所得的祭月石,子不识如今已手握两件神赐法器。相较之下,我盈光宗已然落入下风。”
“络影如今持有我盈光宗唯一的神赐法器,注定是我宗门未来的最大倚仗。唯有让她坐上宗主之位,方能名正言顺地承担起守护宗门的重任。”
“父亲……”文络影闻言,一时间思绪纷乱,竟不知如何回应。
文勋智握住女儿微凉的手,温柔地说道:“莫怕,莫慌。父亲会在一旁,辅佐你一步步成长,你可明白?”
文络影猛然想起父亲的境况——一身法力还未恢复,又身中“罪业之花”之毒,确实已难再担起盈光第一宗宗主这重担。
她心念电转,随即单膝跪地,目光坚定如铁:“女儿明白!女儿愿继承宗主之位,承担起守护宗门的重任!”
“好!很好!”文勋智猛然转身,面对在场诸宗主,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诸位,可还有异议?”
此时,文络影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体内噬日石爆发出盈曦之力,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宗主们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再无胆量当众提出异议,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既成的事实。
“吾等……并无异议!”
“好,很好!”文勋智转回身,亲手扶起文络影。
文络影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着堂下众人,再度释放出属于宗主的威严。
所有人齐声拜服:“吾等拜见宗主大人!”
看着众人俯首称臣的模样,文络影与文勋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随后,文络影发表了一番继位宣言,言辞恳切,气势磅礴,更是让在场诸人心服口服。
等到会议结束,宗主们收拾行装准备离去之时,文络影与叶忖度却抢先一步,拦住了正打算悄然溜走的岱山宗宗主戴鼎。
“戴宗主,这般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文络影清冷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戴鼎身后响起,令他毛骨悚然。
戴鼎浑身一颤,僵硬地转过身,果然,一双冰冷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他。
***
与此同时,另一边,子不识与俞秋毫也终于回到了冥玄宗。
“唉,累煞我也。”子不识长叹一声,整个人如同散了架一般,颓然瘫倒在床榻之上。
俞秋毫也在他身边坐下,脸上写满了疲倦。
“不识,时间紧迫,”俞秋毫忧心忡忡地提醒道,“你身上的禁制,距离触发之日,已经不足五日了!”
“无需担心,我早已有了谋划。”
“所以,你的目标是……”俞秋毫好奇地探问。
“自然是我们‘敬爱’的文府前宗主,文勋智。”子不识直言不讳。
“那……文络影那边,你又该如何解释?”俞秋毫蹙眉道,“他们父女情深,纵然文勋智罪孽深重,但你若敢取他心头血,只怕你和文络影之间,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尚有一线生机。”子不识道,“若我们能及时将神赐法器送出,禁制便不会开启。只是……不知她那边,会如何选择。我唯一担心的,便是这个。”
“明暗两宗,积怨已深。千年前,冥玄宗先祖子洛为曾险些覆灭整个盈光宗;十七年前,盈光宗又为夺神赐双石,夜袭我宗。怨怨相报,纠缠千年,恐怕早已无法化解。”
“这跨越千年的真相,如今在冥玄宗境内竟无人提及,无人知晓,看来其中还藏着更深的隐情。”
“这桩旧事,或许盈光宗的典籍中有所记载。”俞秋毫大胆猜测道,“也许,他们七年前的那次夜袭,并非只是为了那神赐双石,更是为了千年前的血海深仇。”
“千年前先祖子洛为犯下的滔天罪孽,这报应,终究还是落在了我们这一辈身上。”子不识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先祖,充满了怨恨。若非他贪婪无度,狼子野心,又何来今日这无穷无尽的纷争。
“不识,我父亲过来了!”俞秋毫忽然指向门口,一个身影正带着一身怒气,大步流星地走来,“看这气势,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俞秋毫便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静候着父亲俞天久的发落。
***
“子宗主,多日不见,怎么连一声‘舅舅’都不愿叫了?”俞天久刻意挑了个远离子不识的座位落座。
“舅舅,不是外甥不想叫,这不是您坐得远了些,不识怕这一声呼唤,您听不到嘛。”子不识懒懒地倚着榻,半开玩笑地回应。
俞天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几声。他站起身,走回到子不识身旁,另寻了个位置坐下。
“说吧,与舅舅好好讲讲,这半个月里,你们二人究竟去了哪里?鬼渊云灭那老家伙来报,说你们二人音讯全无,玩起了失踪?”
“他?”俞秋毫不禁低声抱怨,“不是说好了不向外人透露的吗?”
“怎么?你们两个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我们可不是有意隐瞒的,”子不识与俞秋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这不是……怕您听到真相后,会责罚我们嘛。”
“我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来责怪你们二位?”俞天久道,“子宗主,俞少主,两位还是快快说来吧,不要枉费我专程跑来子府这一趟。”
“那……便依舅舅所言。”子不识知道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将这墨沅禁域之行一五一十地告知他。当然,关于神使赤阳与暗影兽的秘闻,他是半字未提,守口如瓶。
“好啊,你们两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擅闯墨沅禁域!”俞天久听罢,大惊失色,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
“舅舅,您看看,您看看,”子不识见他动怒,连忙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们这不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嘛。”
“你们……真是想气死我……”俞天久指着二人,胸口起伏,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让我探探你们的法力,嗯,倒确实是精进不少。”他神色稍缓,总算消了气。
“那……外甥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劳烦舅舅。”子不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但说无妨,”俞天久抚须道,“只要此事对于冥玄宗、子府、你自身有益,舅舅与俞府,定当鼎力支持。”
“既然舅舅如此说……”子不识凑上前去,附在俞天久耳边,压低了声音,“外甥……想去拜访一下盈光宗。”
“什么!”俞天久再度大惊失色,声音陡然拔高,“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那灵祭之事!如今的盈光宗,你根本进不去!”
“为何?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子不识一头雾水,转头望向俞秋毫,见他也是满脸茫然。
“根据密探来报,”俞天久压低声音,神情凝重,“盈光宗近日似乎要举行一场召集全宗的大型会议,各宗宗主都要赴会。因此,盈光城早在五天前便已全面封锁,如今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了。”
“这……”一想到自己身上那催命的禁制,子不识的脸色瞬间煞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脸色至于变成这样吗?”俞天久细细打量着他,只觉得这小子好像还有什么事,瞒着他这个舅舅,“究竟是何等急事,竟能让你如此焦急,非要去闯那盈光宗?”
“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呀。”子不识心中明镜似的,这禁制之事,关乎身家性命,绝不可轻易泄露出来。
“不识。”俞秋毫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大不了,就……”
“秋毫!”子不识立刻制止了他。
“可是……假如……”俞秋毫眼中满是担忧,他绝不愿子不识出任何意外。
子不识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待俞天久离开后再作打算。
俞天久看着这二人争执不休,自己却一头雾水,心中更加好奇。奈何子不识嘴风太紧,死活不肯透露分毫。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老头子也不便多问。”俞天久站起身来,道,“不过,你们二人还需看清眼下的局势,切莫再逆势而行。”说罢,便径自离去,只留下一句:“不必送了。”
子不识与俞秋毫端坐原位,望着俞天久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无半点起身相送的意思。
待到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时,两人才能聊聊那禁制的事。
***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以身犯险!若是过了期限,你会性命不保的!”俞秋毫急切地说道。
“若我亲手取了那文勋智的性命……那明暗两宗之间,想要和平的最后一丝愿景,便会彻底断送。”子不识的语气中,充满了挣扎。
“那便与他们斗下去!反正你迟早能飞升成神,有的是时间与他们慢慢耗着。”俞秋毫破罐子破摔。
“你……”子不识未曾想俞秋毫竟是这般想法,“你当真以为,唯有争斗不休,才能解决一切难题吗?”
俞秋毫默然不语。
子不识眺望远方苍茫的夜色,心中掠过一丝绝望的念头。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抓住眼前这最后的机会。
“秋毫,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我陪你,去闯一闯盈光宗!”俞秋毫斩钉截铁地回应。
“不,”子不识摇了摇头,纠正道,“我是说,陪我去‘拜访’盈光宗。”
“拜访?你……你想通了?”俞秋毫惊喜交加。
“你说的对,我不能为了她一人,而辜负了整个宗门。”子不识说完,长叹一声。他径直走出门去,俞秋毫紧紧跟在其后。
“那我,即刻便将消息散布出去。”俞秋毫立马忙碌起来。
子不识独自一人来到训练场上,悄悄变幻出那柄衔玉琵琶。他凝视着这柄法器,直至夜色深沉。
***
次日清晨,子府诸位长老闻讯齐聚大厅,共商此事。俞天久也赶到了现场,但在整个商议过程中,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既如此,等到文府会议结束,本座便亲自率领使臣,前去拜访文府。”子不识当场宣布,“至于其他各宗,出于礼数,也该知会一声。”
“宗主大人,”一位长老出列,面带疑惑,“这拜访文府的旧例,千年之前便已废除,今日为何又要重提?”
“那自是有我自己的道理,请各位长老放心。”子不识微微一笑,“以本座的实力,断然不会出事。至于文府那边,文络影想必已将本座获得神赐法器‘显星宙’的消息传了出去。我等这般施压,想来盈光宗那边,也不好拒绝我等的要求。”
“可是……明暗两宗势如水火,他们……”长老们仍是忧心忡忡。
“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子不识笑道,“况且……有她在,又怎会不答应?我们二人,目的相同,且等着看吧。”
长老们见子不识自言自语,虽然心中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反对。
子不识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俞天久,他终究还是投了赞成票。
子不识满意地拍了拍手,说道:“秋毫,速将拜帖送出。另外,此次拜访的准备工作,本座将亲自督办。”
“是!”俞秋毫应声领命。
会议结束后,俞天久依旧一言不发,默默地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
另一边,文府之内。
文络影与叶忖度将岱山宗宗主戴鼎,带到一间隐秘的静室里。
“说说吧,”文络影端坐在主位,逼视着他,“关于金石宗一案,戴宗主有何高见?”
“这……”戴鼎眼珠乱转,思考片刻,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阿谀奉承道,“文宗主大人治理有方,雷霆手段,令人钦佩。我相信,金石宗在您的带领下,必将扫清阴霾,走向昌盛!”
“不用再说这些虚言妄语了!”叶忖度上前一步,声色俱厉,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我们的意思是,你先前在宗门中的所作所为,为何与那田绎如出一辙?是否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对我等有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