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光宗郊野密林之中,文络影轻勒缰绳,驾着马车缓缓穿行于幽径。车轮碾过厚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车厢之内,一层结界将内外隔绝,叶忖度盘膝而坐,周身法力流转。他身侧,“法器永昼”静静悬浮,护持着主人的修行。
倏然间,一声刺耳的急刹划破了林中的宁静。文络影猛地勒紧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车厢剧烈一震,幸而结界稳固,叶忖度并未被惊扰。文络影回眸一瞥,确认无虞,随即跃下马车。她祭出雀翎扇,扇骨轻摇,便有凛冽的寒气弥漫开来。
林荫深处,数十道人影缓缓踱出,皆是手持利刃的悍匪。
“尔等可知本小姐是何人?竟敢在此拦路劫道?”文络影清叱一声。
为首的山匪咧开一嘴黄牙,狞笑道:“管你是天王老子,入了这片林子,便得留下买路财!”
文络影道:“既是执迷不悟,那便休怪我手下无情。”话音未落,她玉扇轻挥,寒冰领域骤然开启。刺骨的寒意涌出,刹那间,那几名冲在最前的山匪便被一层冰霜封住了身形,动弹不得。紧接着,一道凝若实质的光刃自扇尖飞旋而出,破空而去,只听“砰”然数声,冰封的山匪应声倒地,晕死过去。
然而,这一幕非但没有吓退群匪,反而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凶性。众人怪吼着,挥舞着刀剑,如潮水般向文络影涌来。而文络影的目标很明确——护住马车,绝不让任何一人靠近。
雀翎扇第二式,冰雪风暴。文络影扇面急舞,刹那间风雪大作,平地起龙卷。无数山匪被卷入半空,在极寒的冰雪中瞬间化作冰雕,坠落林间。
可文络影的心却愈发沉了下去。林中,黑影绰绰,仿佛源源不绝。
“盈光宗境内,竟藏着如此多的山匪。”她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心惊不已。风雪暴在她手中呼啸,可这些山匪仿佛不知痛楚,只知道义无反顾地向前冲锋。
“你们是不要命了吗?!”文络影的喊声几乎被风雪吞没。
无人应答,连那些倒下的“冰雕”也在挣扎着碎裂,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加入这疯狂的洪流。
“他们都疯了不成?”文络影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尔等再前一步,休怪我大开杀戒!”
威胁如石沉大海。对方皆是同宗凡人,文络影也无法痛下杀手。她咬紧牙关,将全身法力倾泻而出,寒冰领域扩展至极致,将方圆百丈尽数化为冰封世界,将所有山匪都凝固在了原地。
趁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她迅速取出噬日石,握于掌心,迅速补充着她的消耗。她看准冰封的缝隙,硬生生在冰雪的囚笼中冲出一条通路。
待她跃上马车,扬鞭疾驰,身后才传来冰层碎裂的咔咔声。马车在林间驰骋了许久,直到突出山匪的埋伏圈,文络影才缓缓放缓了速度。此处已临近下一宗门的地界,她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准备稍作休整。
车厢结界散去,叶忖度悠悠醒转。他钻出车厢,见文络影满是倦意,连忙上前关切道:“络影,方才发生了何事?”
文络影将方才的遭遇简略一说,叶忖度闻言,也是震惊不已:“盈光宗境内,哪里来的如此多的山匪?”
“皆是些没有法力的凡人,”文络影望着远方,眼神复杂,“即便身受重伤,依旧悍不畏死,看样子,是被逼到了绝路。”
“他们图财,可盈光各宗如此富裕,治下理应百姓安乐,何至于此?”叶忖度满心疑惑。
“父亲每年按功绩分发钱财,宗主与百姓对半,理应不至于出现动乱。除非……他们并非缺钱,而是贪婪,可贪婪至此,不惜性命,实在匪夷所思。”文络影沉思,“我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
“不如先去下一宗门,向宗主问个究竟,或许能寻得答案。”叶忖度提议道。
两人略作整顿,再次登车,向着下一个目标疾驰而去。
***
马车驶入城镇,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心头一沉。
初入镇时,只见残垣断壁,街道萧条,偶有行人,也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空洞。一股衰败之气扑面而来。
可越往镇心走,景象便愈发不同。破败的屋舍渐渐被雕梁画栋的楼阁取代,稀疏的人流也变得熙熙攘攘,路人衣着华美,珠光宝气,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如此天壤之别,我只在旧时的村落里见过。”叶忖度喃喃道,“这……还是盈光宗治下的宗门吗?”
“看来父亲闭关这十余年,这位宗主,对他治下的境况,一直欺上瞒下。”文络影怒意勃发。
两人快马加鞭,直奔宗门。与上一处一般无二,早有士兵在门前恭候,言语谄媚。文络影与叶忖度对此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只求速见宗主。
在士兵的引领下,二人来到议事堂。稍坐片刻,宗主田绎便一路小跑而来,满脸堆笑:“不知二位贵客驾到,在下处理些许俗务,来迟了,还望恕罪,恕罪。”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为二人沏上香茶。
文络影与叶忖度对视一眼,皆未碰那茶杯。
“田宗主方才在忙何等要事?”叶忖度淡淡开口。
“哦,不过是些宗门内课程编排的琐事,已然处置妥当。”田绎依旧笑意盈盈。
“宗门内务,我等不感兴趣,五日后的商议会再谈不迟。我等好奇的,是宗门周遭的情状,还请田宗主详述一番,我等也好向文宗主回禀。”叶忖度话锋一转,步步紧逼。
“这……二位想听哪方面的事?”田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就说说这镇上的情形吧,越详尽越好。”
“那您可问对人了!”田绎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这镇上新开了数家闻名遐迩的酒楼,更有琳琅满目的珠宝铺……这些可都是耗费巨资修建,定能让我宗门愈发繁荣昌盛!”他滔滔不绝,若非二人打断,恐怕能说到日落。
“然后呢?城镇外围的情形呢?”叶忖度继续追问。
“外围……不过是些贫民窟罢了,不值一提。”田绎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顿时一片死寂。文络影与叶忖度皆沉默不语,压得田绎有些喘不过气。
“二位若是对城镇外围感兴趣,在下这便派遣士兵引二位前去参观一番?”田绎试图打破僵局。
文络影与叶忖度缓缓抬头,四道目光如利剑般刺向他。
“二位的意思是?”
“我们的意思是,让你选一选,是领受贵宗门规的惩处,还是依我文府的家法,领罚?”文络影的声音冷若冰霜。
“这……二位是说笑吧?”田绎的笑容僵在脸上,“在下……何罪之有?”
“你自己说呢?”二人异口同声。
“若是在下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二位明示!”田绎终于慌了。
文络影与叶忖度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好,那便让你听个明白。”文络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罪状一,欺上瞒下,谎报宗情;罪状二,奢靡无度,不务正业;罪状三,执迷不悟,阿谀奉承,毫无悔改之心!”
“综上,依我文府家法,当废其宗主之位,杖责三十,入狱二十年;依贵宗门规,则可免职,废去一半法力,永禁修行,贬为罪民。现在,你可以选了。”叶忖度补充道,字字诛心。
“冤枉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宗门好啊!”田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二位看在我苦心经营的份上,还请为我向文宗主美言几句!”
“真是烂在了纸醉金迷之中,无可救药。”文络影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
“你可知,就因你的糊涂治理,宗门贫富悬殊,外围百姓民不聊生,甚至被逼为匪!”叶忖度一语道破。
“山匪?”田绎一脸茫然,仿佛初闻此事。
“你竟不知?”文络影的语气充满了怀疑。
“近日常闻些风声,似乎……确有此事……”田绎见势不妙,立刻见风使舵,“但请二位放心,我定会妥善处置!”
“如何处置?莫非还想蒙混过关?”叶忖度冷哼一声,直接戳穿。
“请二位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定当痛改前非,只是千万莫要废了我的宗主之位啊!”田绎语无伦次,额头磕得青紫。
“犯错便当受罚,天经地义。但念在你或有弥补之心,刑罚或可酌情减轻。”文络影的语气稍缓。
“是,是!我选后者!我选后者!”田绎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响头。
“那,便走吧。”文络影道。
“去……去何处?”田绎以为是要去受刑,面露恐惧。
“去召集宗门士兵,即刻前往林中,将所有山匪尽数擒获。切记,只可制服,不可伤其性命。届时我二人会亲临,一切行动,皆需听我号令。”
“好,好!”田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大声传令。
望着他那狼狈的背影,文络影与叶忖度相视一眼,皆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
与此同时,墨沅禁域的宫殿深处,子不识与俞秋毫仍在与那风尘苦苦缠斗。
“不识……唔……”俞秋毫刚一开口,便被灌了满嘴的沙土,呛得连连咳嗽,“呸呸!”
子不识被这无休止的骚扰逼得几近疯狂,他怒喝一声,玄青之力轰然爆发,形成一道强劲的气浪,将周遭的灰尘尽数震开。
两人终于得了片刻喘息,互相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这不是阵法,是一种法术。”子不识凝神道。
“是暗影兽,还是……人的?”俞秋毫紧张地问。
“不知。我的气场能暂时压制这股风,却不知能撑多久。”子不识望着前方那片混沌的灰色,眉头紧锁。
“那如何是好?前路受阻,后路也断了。”
“这风系法术威力远超你我,你看。”子不识指着空中密密麻麻、无序飞旋的灰尘,“这风的轨迹毫无规律可言,连灰尘的飘动,都不像是被风吹起,更像是……活物。”
“这便是此法术的精妙与诡异之处。施术者的修为,恐怕早已超越境界圆满许久。”子不识无奈摇头。
“这下,全靠你了。我的烈羽火焰在此处,只会引发爆炸。”俞秋毫苦笑道。
“如此密集的灰尘,寻常结界也难以抵挡。若是她在……”子不识脑中闪过与文络影合力施展的无敌结界,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还是靠自己。修为再高又如何?”
子不识将俞秋毫护在身后,双手结印,引用祭月石,数道法术接连攻入那片灰幕。然而,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看来这灰尘还能削弱法力,怪不得方才尘土扑面时,我竟使不出半分力气。”子不识恍然大悟。
“那……用神力呢?”俞秋毫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不行,我余下的神力不多了。”子不识断然拒绝,他不能轻易动用最后的底牌。
“可总比被困死在此地强吧?”
“我再试试别的法术,但此地狭窄,施展‘末日之灭’这等强术,风险太大。”子不识陷入沉思。
“不识,你愿意……赌一把吗?”俞秋毫忽然抬起头。
“嗯?”子不识一怔,随即不由得笑了:“你何时变得如此大胆了?”
“因为没有别的路了,而你,又不愿动用神力。”俞秋毫的回答坦然。
“好,就赌一把!那你可要把握好时机。”子不识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信任。
“嗯。”俞秋毫闭上双眸,祭出“赤羽”。子不识将自己的玄青之力分出一股,渡入烈羽之中。
二人合力催动,赤羽扇的扇面渐渐变得滚烫,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终于,温度达到了临界点。两人最后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俞秋毫猛地挥动赤羽,一道极致的烈焰洪流喷薄而出,直冲那灰色的混沌。与此同时,二人身形化作一道黑影,紧随其后。
火焰与灰尘接触的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子不识与俞秋毫看准那被烈焰撕开的短暂缺口,心提到了嗓子眼,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千钧一发。
赌赢了。
俞秋毫的烈焰成功燃烧了部分灰尘,开辟出一条稍纵即逝的通道。二人一鼓作气,在通道闭合前冲了出去,一路狂奔。
直到鬼影遁梭的效果消失,两人才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座新的殿堂。
“我们……成功了!”俞秋毫气喘吁吁,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子不识笑着张开双臂,将俞秋毫紧紧拥入怀中。劫后余生的安宁,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珍贵。
“走吧。”片刻之后,子不识松开他,声音恢复了平静。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向着未知的深处走去。
***
“还是多加戒备为好。能布下那等风系法术的强者,此刻或许便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子不识的声音低沉。
“嗯。”俞秋毫方才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
二人分头搜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然而,偌大的殿堂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再无半点异动。先前那无处不在的法术气息,此刻竟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连阵法的踪迹都寻不见,莫非我们又要被困死于此地了?”俞秋毫满是疲惫与沮丧,但他记着之前的教训,纵使身心俱疲,也不敢再随意寻个角落歇息。
“再坚持片刻。”子不识依旧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之变。
不知又过了几个时辰。殿内依旧死寂,他们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而周遭的光线也再度黯淡下来,仿佛又是到了无光的夜晚。黑暗如潮水般侵蚀着视野,俞秋毫只得再次召唤烈羽,一簇赤红的火焰在他掌心跳跃,将二人身前照亮。
火光摇曳,映照着两人疲惫的脸庞。也就在这微弱的光明中,他们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找到了!终于找到法阵了!”俞秋毫长舒一口气。
子不识嘴角微扬,取出一根紫夜羽毛。光芒流转间,二人身形一晃,瞬间被吸入法阵。
当两人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已然身处宫殿之外。
“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俞秋毫欣喜若狂,在原地欢快地奔跑起来,畅快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他兴奋至极,直接瘫倒在地,可后背刚一触碰到地面,便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回到子不识身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不识……地上……地上全是……全是虫子!”
“虫子?”子不识闻言,上前查看。
俞秋毫留在原地,心有余悸地看着子不识的背影。只见他走到方才自己躺倒之处,缓缓蹲下,仔细观察了片刻,随即回过头来,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就是你说的虫子?”子不识哭笑不得。
俞秋毫一愣,满心疑惑地挪了过去。子不识指着地上那一片黑乎乎的、早已干瘪的虫豸残骸,道:“都早已是死物了。”
“哦……”俞秋毫这才拍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此地为何会有这许多虫子的尸骸?”
“嗯……是法术的痕迹。”子不识闭上眼,细细感应着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波动,“这法术的威力,与先前殿中的风系法术,竟是不相上下。”
“你……你觉得会是同一人所为吗?”俞秋毫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两种法术的气息,差别甚大,绝非一人之手。”子不识断然道。
“那……这么说来,这悬崖之下,潜藏的……不止一位突破境界圆满的强者了?”俞秋毫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放宽心,我们可都是冥玄宗弟子,同气连枝,又岂能互相残杀?”子不识安慰道,“况且你我身份特殊,他们即便有异心,也不敢轻易妄动。”
“我还是宁愿……这是两只暗影兽!”俞秋毫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走吧。”子不识摇了摇头,拉着他继续前行。
***
二人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他们停下了脚步。地上,又出现了一大片厚厚的虫子尸体,层层叠叠,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不识,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吗?这些究竟是何物?为何会被强者以如此手段大规模屠戮?”俞秋毫紧了紧衣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看看。”子不识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些虫尸早已干枯,自身的气息消散殆尽,只剩下法术残留的痕迹。“看其形态,当真是奇怪。像蜈蚣,但身体很短,又像蚂蚱,但却是黑色的,长着蚊虫翅膀,却有一对、两对、甚至三对……这异种,我也是头回看见。”
“能被强者如此灭杀,想必是极为凶险之物。”俞秋毫打了个寒噤,“那我们如今身在此地,岂不是……”
“嗯,你看那边。”子不识沉声打断了她,示意他望向身后远方。
俞秋毫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层黑压压的“潮水”正缓缓向这边蔓延而来。他凝神细看,那哪里是什么潮水,分明是一片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虫群!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山谷的死寂,俞秋毫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